十三阶(276)
几天后,普元军校举办了一场追悼仪式,校方让丰东宁代表一年级的幸存者发言。
仪式在下午三点准时举行,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换上了玄衣,会场设立在户外,原丰帆像广场上。
这里已经完成了基础修缮,为铭记这次的悲剧,丰帆像的残骸被堆成了一座小山,矗立于四方形的水池中央,外沿用围栏围了起来,宣讲台就设立在旁边。
又下起了雨,丰东宁站在临时搭建的等候棚里,看着袖子上的墨色袖扣出神。砰地一声,伞撑开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一个安保人员示意轮到他上台了。
出了帐篷,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丰东宁穿着黑色西服套装,衬衫也是黑色的,一脸凝重。
走上了讲台,台下也是黑压压一片,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丰东宁将话筒调高,看着一簇簇装饰在走道旁边的白菊,险些忘了要说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作为一年级幸存者代表,回顾一下成人式前的事,那些我的同窗们留下的珍贵回忆。”
罹难同学的故事被丰东宁娓娓道来,下面的学生家长代表也在不断抹眼泪。
他少有地没有脱稿讲,低头念着稿纸上一行行的字,因为脑中毫无头绪与逻辑。不是紧张,而是无法面对,或者说是不想面对。
这些数字,代表了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他们之前是同学,曾经一起学习,一起打球,互相借过笔记,也曾在食堂里共进午餐、谈笑风生。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最好的年华殒命于落园,还来不及实现理想与抱负。
“你们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请各位节……”
丰东宁语塞,猛地捂住了嘴,他再也说不出话,浅浅点头后,匆匆走下台。安保人员来不及为他撑伞,他的肩膀被打湿,雨点滑落下来,将西服洇成更深的黑色。
“安息”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丰东宁像个逃兵,直接奔着等他的车大步离去。他不能再待一秒,否则就会窒息。
刚拉开门坐到后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王总管在副驾驶,回头递给他一份文件,说道:
“恭喜您,丰家少爷。”
文件袋是红色的,丰东宁忍着阵阵胃痉挛,低声问道:“恭喜什么?”
王总管答道:“丰家与皇族终于喜结连理。”
这个身形白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光溜溜的没有胡子,看上去很平易近人,一直以来,侍奉皇室就是他的使命——即使贺平晏替代了贺安清成为皇帝,或者说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他所效忠的只有皇位。
贺平晏登基后,王管家变成了王总管,像以前照顾贺安清那样,对贺平晏无微不至地关怀,也会毫无保留地为其所用。
丰东宁抖开一看,果然是皇帝亲自颁布的指婚圣旨,他僵硬地说道:
“悼念还未结束。”
“正好冲冲喜。”王总管叹了口气,劝道,“陛下这也不全是为了安清殿下,您的心意他都看在眼里。”
言外之意就是应该谢恩。
丰东宁没再多说,车开了,雨刷器在不停摇摆,摆得他心烦。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这是通往市医院的路,不可思议地直呼了皇帝的名字,道:
“贺平晏连良辰吉日都等不到?!”
“丰家少爷!陛下可是用心良苦。”王总管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者说,只要您与安清殿下择了今日,那今日就是良辰吉日。”
丰东宁是说不过一个大总管的,何况圣旨是贺平晏下的,他也不能拿一个不相干的老滑头出气,就算发火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并非是不愿意,他只是不想贺安清醒来后恨他怨他。
到达市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丰东宁一个人上了楼,在病房外站岗的守卫也都退到了走廊两端的电梯处和安全通道,守住了两个入口。
整个走廊十分安静,连医生办公室都没人值班了,他知道这些都是贺平晏的安排。
丰东宁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病房门,磨砂玻璃上还贴着两张喜字,他一把薅下来扔在了地上。
鞋上的雨水落在地面,留下一串水脚印。
他按下墙上的按键,磨砂玻璃变成了普通玻璃,迈进来之后,门也在身后关上,落锁时又变回了雾面。
病床上贺安清醒着,靠坐在床头,脸朝着窗户的方向。
病房的隔音很好,听不到雨声,只能看到雨点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波纹。
丰东宁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贺安清的脸,但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顺势凑了过去,贴在白皙的脖颈上,迷恋地蹭了蹭。
这是沐浴液的清香,下午有人给贺安清洗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