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143)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再平常不过的摆设,那面铜镜,那架古琴,铜壶中烧开的热水,窗户上槐树的阴影。在这里,他受到了最残酷的审判,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指责他“不配”。
那就让他再替郑将军做最后一件事,如果福音者能让他所爱之人幸福的话,冒险也无妨。
再次与祭司对视时,余念不再彷徨,道:“我会去燕都,找回另一半月轮石,届时请您务必将福音者身份告知郑将军。”
他只说他会去,却从不知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余念是个可怜人,但天下可怜人太多了,祭司又如何同情得过来,他连真相都懒得施舍,只提醒道:
“也许会没命的。”
“我想知道,那个应该站在郑将军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余念毅然决然地说道。
祭司见他去意已决,道:“另一半月轮石,被丰帆放在了皇宫的文渊阁里,你从‘成人式惨案’的资料里就能发现,很好找。”
「骗子!」
贺安清想大喊,祭司一定预见了余念的死,但他没有说!这个骗子!这是个陷阱!
他早就知道谁是福音者!
别去,别死在我刀下……别……
郑惑会伤心……
贺安清情绪崩溃,泪水决堤,他第一次后悔不该杀一个人。余念应该回到郑惑的身边,应该与他结合,成为他的向导,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信任,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付出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了,余念死前说的那句“你有信仰吗”的含义。
余念的信仰是郑惑,他将一切奉献给了那个人。
当他启程去往燕都,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遇见贺安清,被残忍杀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祭司看到的未来。
倒在血泊中的余念,生命被夺去,信仰被摧毁,迎来了最为绝望的答案。
郑将军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峰,他本没有能力攀爬,却借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佛会的强行撮合,爬上了半山腰。可这有什么用,他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却依旧步履艰难。
余念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插着一双巨大的华丽翅膀从山脚飞上顶峰,踩着他的尸体,轻松而优雅地得到他拼了命都无法企及的爱情,今后没人再想起他,也不会再看一眼他狼狈的模样,这就是现实。
贺安清不愿再看,既成事实他看了又能如何,余念能活过来?如果不能,那只会让他平添懊悔。
他闭上双眼,却有种力量强制他继续面对,看着余念叩首相信这些鬼话,他知道这是祭司的力量。
胸中生出一股反抗之力,他驱赶着先知的意志,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就不会被压制。
这样的想法蔓延全身,指尖都被注入了热流,突然他眼前一黑,身体失重,像坠入了无底深渊。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热,汗沁湿了衣襟。
接着,周遭一片寂静,如时钟停摆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只猪鼻子,他下意识往后躲,坐倒在地。
灰褐色的梦貘从他大腿上跳开,祭司抱怨了一句:
“劲儿还挺大。”
说完招呼梦貘一蹦一跳地扑回到他怀里,梦貘四仰八叉一躺,只等人撸。祭司像安抚宠物一样,轻轻挠了挠它的肚皮。
贺安清身上全湿透了,爬起来也顾不得擦去汗水,质问道:
“你明知道余念会死,还让他去?”
“是他明知道会死,还执意要去的。”祭司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冷静。
“他不知道,你骗了他。”贺安清愤然道,“你骗他去找月轮石成为福音者,你没告诉他,他才是福音者的诱饵!”
“你以为他是去找月轮石?”祭司看了他片刻,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是去找自己在郑惑心中的位置,你当然不会理解,你怎么会理解一个被你轻易杀死的弱者。”
“他不是弱者。”贺安清咬着牙根说道,“这全是你的阴谋。”
“余念的死是个必然,为了能把你带到我面前。或者说,他只是为了让你与郑惑重逢的牺牲品。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你应该铭记他并感谢他。”祭司不想与他多作争执,说道,“十三阶哨兵被零阶向导所吸引,无论跨越多远的征程,他们终将找到彼此,这就是‘本能’真正的含义。”
从青川战役的屠杀,到异能人的本质,无论是森罗万象的扭曲,还是需要修正的历史,都让贺安清压抑到极点。如果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那么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又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拥有本能,郑惑就会重新爱我?不,不是的。”贺安清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他知道余念是我杀的,他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