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海棠(181)
七夕那天,他们约在江滨花园吃饭。
遥想去年,他们之间第一次算不上约会的约会,就是在这间被他包圆的餐厅。
黄昏让人感到舒缓柔情。
街道车轮滚滚,江面似远又近,有船航行。大好的节日,游人如织,成双结对。
钟逾白穿着正式,干净衬衣,戴黑色袖箍,他在桌子对面正襟而坐,不由让她想起那次在这个位置时,他给她讲过的一个冷酷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时候他说得有多冷静,她就觉得他们商人有多可怕。
窗外流光溢彩,窗里鲜花音乐,一样不少。
纪珍棠看着旁边拉琴的表演人员,说:“好正式,你用心了。”
钟逾白觉得这是节日的基础配置,说道:“就是老夫老妻,也需要情调。”
老夫老妻这个词让她心里一暖。
“对。”
他们在高级餐厅碰杯庆祝,纪珍棠叽里咕噜说她拍摄时碰到的好玩事。
钟逾白耐心地听着,她说话时他不会走神,也不会玩手机,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说的无聊,但是他配合着她一唱一和,就这样让她把无聊的话题无限延展下去。
倾听欲是个很善良的东西。
说刻意宠着她也好,说他人品高尚也好。总之,纪珍棠是很感动的。
“你中秋准备怎么过啊?”她问。
钟逾白说道:“看你需求。”
纪珍棠说:“不跟家里人一起吗?你们家的中秋节这么不重要啊。”
他想了一想,真诚地说:“你是第一顺位。其余的都靠后,也重要,但不如你。”
“好吧,”她笑了下,轻轻搅着碗里的羊奶酪牛油果,和他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工作上的不顺心,也可以和我说一说呀。”
他说:“没有什么不顺心。”
纪珍棠不满意:“又这么说,我不信你办事没有磕绊。”
钟逾白缄默片刻,说道:“从前遇到磕绊时,我会找出口。”
“比如呢?”
“比如,春天的时候就出去看看花开,冬天的时候到山里听一听雪声。黄昏感受夕阳的温度,一个人的晚上,放一放烟花。不过,有了你之后,这些都放到旁边了。”
他说:“现在,你就是我的出口。”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平静接话,每一个字都让人挑不出破绽:“你坐在这里,陪我吃一顿饭,就像替我掌起了一盏灯,我就找到了我该走的路。”
“……”
纪珍棠看着他,听他缓缓说话,她跟着缓缓笑开:“你知不知道,你讲情话的时候好迷人。”
钟逾白也轻轻一笑:“或许因为真情流露。”
晚上没有就地留宿,钟逾白还是带她离开了用餐的地方,他的理由充分:“既然有家,就不住酒店了。”
他说酒店总给人一种居无定所的漂泊感。这样一想,他真的几乎没有带她外宿过。
他的一间小小公寓,在市中心,纪珍棠第一次来这里,满心好奇,在落地窗前看脚下的万家灯火,看奢靡鼎盛的夜景,看倒在江水里的辉煌都市。
还没有看够,同一面窗,就被猝然映上热烘烘的掌纹。
他忽略了她的惊慌。
她带着体温的手按紧在发冷的玻璃上,指骨是一点一点收紧的,直至攥成了拳,掐住掌心,从指尖释放她脆弱之处接收到的力量。
唇缝里呵出汽,变成一块圆圆的雾,她用脱离的指尖擦出几条痕,从这不清不楚的破碎里看城市。
说到烟花,他真的给她放了一场烟花,在江畔,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出现,把城市照亮。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迅速登上了新闻热点,出现在许多人手机里,散落在各种角落里,被定格成永恒。
纪珍棠伏在窗边,喃喃说一句:“好像一场梦啊……”
家里有股植物清香,中央空调的风也吹得人舒适。
钟逾白给了她全部的细节,他在细节里营造了满满的靠岸归港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她不想漂泊,可她还是觉得,这太像一场梦了。
像极了那个词,一枕黄粱。
她抬起头,那片圆圆的雾团拓宽出去,玻璃变得更模糊,她擦也擦不动,看也看不清。
就这样,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失焦了。
烟花在此刻登顶,砰然碎裂,稀里哗啦掉在江水中。
夜空盛大,她昂首就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这片孤寂里划过,莺声呖呖,盘旋头顶。
又登顶,又碎裂。
“好漂亮,放到几点——”
纪珍棠不清晰的口齿倏地收紧,牙关一咬。
几秒后,“结束了。”听见他在身后沉沉地说。
雾团上留下她脸颊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