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海棠(177)
他看着她,说是。
“那为什么还那么扎啊,我要被你扎死了。”纪珍棠认真研究他下巴毛毛碎碎的感觉,指腹擦过那浅浅的颗粒感。
钟逾白轻握她的手腕,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如果一朵花很娇嫩,再小的摩擦,都会觉得经受不住。”
纪珍棠笑一笑:“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还蛮喜欢的。”
他明知故问地看她:“喜欢什么?”
她将手指蹭在他唇边,笑着不说话。
钟逾白任由她感受了会儿,随后在这调情的时刻里,颇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说:“他昨天给我发的信息很多余,我没有回。”
纪珍棠抚他脸梢的手指跟着顿住。
看来他猜到了,他爸爸给他发的那句话,被她提前偷看到。什么前车之鉴类似的,简直让她冒冷汗。
在她的沉默里,他继续说:“如果我想让我爸爸退休,现在打电话到他学校,他今天就会失业。”
“……”
云淡风轻的语气,是在解释刚才说到的那一句:他应该担心,我会不会影响到他。
钟逾白声线很平缓,给她打定心剂,想要把安全感尽数还给她——
“世间不止一种父子关系,在钟家,更重要的是话语权。”
“……”
“理解了吗?”
总结陈词,他是想说,他爸爸干涉不到他们丝毫。
纪珍棠全听懂了,也全记住了,她闷着头嗯了一声,也诚恳地和他说:“我就是看到了他给你发的消息,确实很不安。不过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就好一点了。”
“好一点就好,”钟逾白说着,指一指她的剩饭碗,问,“还吃不吃?”
纪珍棠没回答。
她看着他,想起祝青萤去试衣服那天,她当时在门口喊了陈恪一声,口不择言问了个古怪的问题:你是陈家的人吗?
陈恪没理会,去欣赏他老婆的美貌,过会儿看见一旁的女孩欲言又止,心事重重,他还挺体贴地过来关照了一下,问她,“你刚刚要问什么?”
纪珍棠觉得不合时宜,就没说下去,她摇摇头说:“没,你们先试衣服。”
他便也没再说。
昨天带着发夹去沉章园的路上时,她左思右想,还是给陈恪发了个消息。
她是不敢问钟逾白的,离真相越近,就越是不敢。
最后只好旁敲侧击,找到他最亲近的人,她问:我想问,他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但等了很久,聊天记录都是一片空白。
陈恪昨天回复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今天早上才看见,三个字——
陈影莲。
悬着的一切疑惑都落定了。
是这个名字。
她的太太。
早晨,纪珍棠更好衣,站在卧室的门后,怔然好久。
那年离开星洲时,妈妈对她说:阿珍,今天的事情切记烂在肚子里。远离跟你无关的纷争,保命要紧。
她谨记于心。
直至此刻,旧事关联到新的局面。
她突然认识到一个她始终在回避的问题,因为从没想过跟他的以后,所以也从没想过,钟家的旋涡,比她想象得还要深得多。
纪珍棠沉默地看了看钟逾白,用手指将兜里的发夹又往里塞了些。
很多年前,她还小,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听人家说起钟家,那个字,是钟鸣鼎食的钟,又听他们对婚嫁之事感慨万千,说什么权贵难攀。
多年以后,她堪堪领悟这个词的意思时,已经站在了最凶险的这条路上,没有回头的余地。
钟逾白浑然不觉她在暗忖什么,将她饭碗取过来,往里面配一些蔬菜。
他没直接跟她说别浪费,而是给她念了两首悯农。
道德绑架最为致命,纪珍棠哈哈一笑。
然而下一秒,她登时想起什么,笑容突兀地僵住。
小的时候,她不爱吃米饭,经常扒两口就放下。
陈府的少爷见状,教了她一句中国的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不止教过她这些,他后来给她传授过很多的知识,简单的文化,简单的道理,在她懵懂的,刚刚入世的年纪。
纪珍棠坐在他的怀里,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
钟逾白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慢条斯理地帮她夹菜,搁置好碗筷,再一抬眸,看她如鲠在喉的样子,他轻轻愣住,低问:“不好吃?”
纪珍棠咧开嘴巴笑着:“没有啊,好吃死了,我还能吃三碗!”
他善待她的玩笑话,轻声地回应道:“一碗就很好,胀肚子也会不舒服。”
那个温润有修养,善解人意的少年,活在她的记忆深处,在这个烟火气十足的午后,遥远身影叠上他的五官和轮廓,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