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得咸鱼抵得渴(67)
如同往静水深潭里投一枚小石子,掀不起波澜,却多少叫人心惊一下。更何况,他这潭静水,从来是片无人区,何曾有人投得进石子?
裴澈移开眼神,扭头看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江序临。以为这人是疯两句够了呢,没想到他歪着脖子瘫在座位上,眼睛半眯半睁地看着手里的手机,那上头正是拨号界面,三个大字——莫嘉穗。
持续十几秒,自动挂断。
江序临眼风都没动一下,拇指一摁,重新拨号。
裴澈:“……”
眼不见为净,他发动车子。刚起步,又气不过似的,咬牙嗤江序临一句:“你现在看着挺像大学生了。”
“嗯?”声音倒还清醒,看来是自知犯蠢。
裴澈冷笑:“蠢。”
*
每年中秋,裴家家宴,谁都不能缺席。
裴德安说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因此比除夕都重要。连裴澈在英国的时候,都必须坐飞机回来陪老爷子赏月。
哪怕这“团圆”的日子,从来都只有裴德安、裴澜、裴澈祖孙三人在场。中间有两年,苏杭也在,后来苏杭不来了,添了裴砚这个小姑娘。
可小姑娘也一点不普通,既不是古灵精怪那挂,也不是娇蛮甜美那出,家里多一个小孩,竟多不了半分热闹。
裴砚八岁,好高冷的一个天才少女。每年家宴,不动如山地在棋盘边坐着,先杀裴澈一个片甲不留,再跟裴德安弈一局险胜半子。
裴澈的棋是奶奶教的,初中时老爷子就下不过他了。小姑娘能下得他节节败退,跟老爷子对弈倒赢得艰难?
无非是表演。
裴澈起先还半真半假地拿这问题逗外甥女,问她小小年纪怎么就会诓人呢。
结果人家抬眼,淡淡看着他,“小舅,你不用讨太爷爷喜欢,对吗?”
八岁的小女孩,眼神淡漠锐利。裴澈无话可说,后来也不再自讨没趣,再也没敢逗过小外甥女。
往年家宴,都是他跟裴澜各自前往,最多谁先到了老宅便在外头等一等,一起进屋。今年却提前好几天,裴澈接到裴澜电话。
“有时间么,聊聊?”裴澜说是大事,却在电话里卖关子。
裴澈约了两人都去吃的那家餐厅。
一模一样的一碟拌野菜、一碟清炒时蔬和一晚菌菇汤端上来,镜面对称似的,老板都乐了,打趣道:“一看就是一家人,姐弟吧?”
姐弟俩都笑,都没接话。
刚执起筷子,裴澜说:“今年你爸要回来。”
裴澈动作一顿,继续舀一勺汤送进嘴里,喝完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裴澜粲然一笑,“爷爷叫我去接人。后天。”
裴澈皱眉。
“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裴澜语气松快,不知是想看他好戏,还是真的想做足惊喜的氛围。
裴澈动筷子吃菜,轻描淡写道:“那你现在跟我说,不是破坏了爷爷的心意?”
裴澜神情僵了一瞬,很快又露出笑来,“怎么会,我现在告诉你,给你亲自去接机的机会,不是更惊喜么。”
裴澈没有说话。
“老爷子考虑得挺周到,等你坐稳了位子,再放他回来。一点风险都舍不得往你肩上放啊。”裴澜语气极轻,复杂的目光落在裴澈脸上。
裴澈坦然回视,不禁笑了。裴秉之怎么会是风险呢?如果他的家庭里,一定要分出谁是风险谁是助力的话,眼前的这位姐姐,才是裴德安会首先挪出去的人物吧。
裴澈对自己父亲的记忆很少。小时候,裴秉之十天半月才在家里待一会儿,印象中只有一张清秀英俊、书生气十足的脸庞。后来才晓得,皮囊是皮囊,内里是内里,裴秉之爱生意也爱风月,顶着“裴公子”的名号在东城名利场上风流十年,除了将裴德安气得做了一次搭桥手术,别无所成。
外人都说,以裴德安铁血手腕,能忍这败家子十年,还多亏他给了裴家一个出类拔萃的孙子。
可这样的容忍,在裴澈七岁那年也到了头。那一年,裴秉之在争吵中被妻子沈毓用筷子扎瞎了一只眼睛。之后,裴秉之被安排去了欧洲;沈毓答应裴德安更名改姓且永不回国,终于成功离婚,重获自由。
父母相继出国后,已离开裴家多年的奶奶章敬柔出面将裴澈领到身边。裴澈在秋园路的老院子里长到十四岁,直到章敬柔病逝,回到裴德安身边。
裴秉之这么多年没有回国,裴德安在家中从不许人提起这个丢脸的儿子。裴澈在英国留学三年,离他很近,也从来没有去看过这位父亲。只听说,他做生意失败,做浪子倒是天赋异禀,风流韵事不胜枚举。
眼下裴德安又把儿子叫回来,还瞒着裴澈,想要给个“惊喜”,会是因为什么呢?联想这段时间老爷子两次问起向斯微,裴澈大致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