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782)
一句话便让季文淑出离地愤怒了:
“所以为了五百年后的人,就要牺牲五百年前的人吗?
“难道只有五百年后的人是人,五百年前的人不是人,就比五百年后的人更低贱吗?
“你在牺牲我们之前,又可有问过我们一句,是否愿意?
“——我不明白!”
吼出这一句时,泪水迅速盈满了她的眼眶:
“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世界毁灭与否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活在当下呢?”
风拂过了树叶,沙沙作响。
“活在……当下么?”呢喃着这五个字,宣烨终于走下了两级木阶,来到了她的面前。
季文淑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眼中落下了一颗未尽的泪珠。只见向导抬起一只手,挽袖,食指中指并作一处,轻轻点在了婴儿的额头上。
一瞬间,似乎有一圈无形的波纹从他身边荡开,整个世界就此静止了一秒。
树也好,风也好,包括季文淑与钟信面上的表情、前倾的姿势——
全部凝固于此。
不过片刻,他陡地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有趣!太有趣了!”
未等钟季二人反应过来,宣烨已收回手道:
“我可以救他。但是,需要你做一个决定。”
“什么?”季文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需要我以命换命吗?可以!我可以献出我的命!”
当即就被钟信拦住:“宣组长,别听她的!用我的命!我的命比较硬!”
向导:“……”
三两秒的沉默后,宣烨注视着这夫妻二人,正色道:
“你们的孩子将有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第一条路,他将成为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只要他愿意,就唾手可得、享之不尽,但你们永远不得相见。
“第二条路,普通平凡。虽然你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但他将成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既无泼天富贵,也无煊赫权威,言行做事均受到这社会种种约束。
“告诉我,你们希望他走哪一条路?”
季文淑听完迟疑了一下:“……哪一条路,他会过得比较开心?”她看了下钟信,后者显然也陷入了思考,她试探地问宣烨:“那个……前辈,能不能等这孩子长大了,让他自己选?”
话出口后,她感到自己这个要求真是尤其过分,简直得寸进尺。
宣烨却是笑了:“未尝不可。”
他向她伸出手:“给我吧。”
将那轻的近乎没有重量的小襁褓放到对方手中时,季文淑的心像是蓦地空了一块。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确认一眼,那布料里面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停止了。
一直到目送对方进了这间草屋的门,门自他身后合上,钟信揽住了她,握上了她的手,两人才恍然察觉,彼此的躯体都在微微颤着抖,贴身的衣料浸透了冷汗。
“仲哥……”
季文淑哑着嗓子唤了一句。
钟信只无言地抱紧了她。
今晚的山,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没有星光、没有月亮,眼前的小屋也暗黢黢的,连一盏灯也无。
除了偶尔吹过林间的风,惊动了几只夜鸟,扑扇一阵翅膀后,又陷入了万物俱寂。
季文淑坐不住了,便起来走动,在这竹屋的门口踱来踱去,上了几级木阶又下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这宣烨怎么晚上都不开灯的呀?”
钟信劝她先回去休息会儿,被她拒了,这般枯等了五个小时,等到了凌晨一点,依旧一丝动静也无。
这门里太静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或许正在发生什么,但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时间流逝中,两人终于熬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只听“吱嘎”一声,季文淑当即就跟弹簧似的蹦了起来,迎了上去。
略显疲态的红衣向导款步走下木阶,一言不发地将小襁褓交到了她手中。紧接着,就跟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这婴儿手足乱蹬,踢散裹布,吱哇大哭了起来,哭声嘹亮得季文淑热泪盈眶,口中直道:“谢谢、谢谢……”
钟信也跟到她旁边,去戳婴儿的脸蛋,惊喜道:“妈呀,真的不烫了……退烧了……”
兴许被他的糙手戳得难受,婴儿脑袋左摇右摆,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哇——”
季文淑忙将这襁褓重新裹上,瞪了钟信一眼,又去哄娃:“噢噢宝宝不哭、不哭,是不是饿了呀……”
宣烨静静看着这一家三口互动,待他们又要向他道谢时,他抬手挡住:
“时间所剩无几,我们长话短说。
“你们要仔细听取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千万照做,方能保全性命,不出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