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718)
当然,这得是完整形态的思网。
目前的思网模样,很显然是残缺的,甚至异化了部分结构。
——这是思网不得不迁就人类基因,所做出的妥协牺牲。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类,都能像宣琰那样,进入人世的第一时间便觉醒成了一名共感者。纵然这觉醒,很快便被宣烨封印,持续到他八岁再解开。
人类的大脑,就是如此脆弱,不发育到一定程度,根本无法承受精神力源的高速运转。过早的完全觉醒,对一名人类幼崽,往往是一场灭顶之灾。
是以此间大部分的共感者,在觉醒时,已带有了相当长时间作为人类生活的体验,对自身的认知,更接近人类,而非思网。
他们自认是人类,对人类拥有强烈的认同感,人类的生活习性,已深深扎在了他们的身体与大脑里。
他们保留着作为个体时的爱憎观念、思考模式,习惯性地,又想方设法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隐瞒。觉醒年限长一点的共感者,在意识到共享互联才是作为思网的归宿时,会逐渐舍弃将自身当做人类的做法。然而随着人类的大脑衰老,无法承载精神力源的持续运转,又出现了名为“失感”的现象。
曾幸运进入思网的共感者,就这么被扔回了人类的生活,造就了他们的痛苦不堪。
……或许这就是思网如今形态不伦不类的原因?
付昱凌思忖着。
好在这一切,并非全无破解之法。
越往上走,天便越暗,似夜幕低垂。怀着提前知悉“结局”的淡淡惆怅,付昱凌平静地踏上了天梯的最后一阶,在这尽头处,雾渐散去,现出了一间棋室。
只是与初见时不同,这棋室并不是方型的建筑结构,而是半圆形的,更像一个棋篓,或某种未知的舱体。室内幽深近黑,唯一名红衣男子盘腿坐于其中,掌心朝上,托着一枚发光宝珠,双目合着,似在养神。
他面前的棋盘上,一子皆无。
他的头发则如蛛丝悬网般,一根根无风自起,牵至半空,颜色越至末梢越淡,淡至透明处折射着莹莹亮光,如繁星点缀。若再细看,便能发现,这末梢仍在向外延去,有淡淡红色从无限远处,通过这无数发丝,向此处汇聚。
若再从远了俯瞰,便会觉得这整个画面像一颗心脏,连着它无数的血管丝网,正在为自己输送血液。
付昱凌初次见这诡谲景象,全无讶异。只因对方已在他来时路上,通过思网将个中缘由传递给了他。
“宣琰拒绝了。”
付昱凌开口。
其实他本不必要说出这一句,只不过作为人类时的习惯使然。
“司天。”
当他唤出这一句时,对面的红衣男子睁开了眼,由思网传来的不悦,当即令付昱凌改了口:
“一七八|九。”
对方不悦的情绪消失了,变得平静:所以?
“司天”,是一把钥匙的名称,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存在,同时,亦是这台天舟的核心。
在意识与天舟真正相连的那一刻,付昱凌总算明白:
为何天元门的历代掌门总是被称为“守钥者”。
为何公孙弘会说,唯有得到司天认可的人,方能真正继承天元门。
为何历代守钥者,明确传承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几个哨兵,将之培养成“魔修”。
为何宫鸿声等人,会将天舟当做宝藏秘境,念念不忘。
太多、太多的谜题,在这一刻,总算得到了解答。
而转瞬,便诞生了更多的困惑。
面前的这位“司天”,并非司天的完整形态。
付昱凌知道:由于司天的真正启动,所需能量庞大,是以司天大部分的意识仍在天舟中沉睡,仅分出一小部分,来维护天舟的基础运行。而这一小部分,在漫长岁月中,已自行迭代了一千七百八十九次。也是对方自称为“一七八|九”的原因,以区别于其他版本。
再转念一想,所谓地球上的“守钥者”至今也才进行到第一百六十九任,这便意味着,司天在思网到来地球前就已存在,甚至可能,保存着思网文明被湮灭前的所有传承。
思及此,付昱凌不由得无限期待起来:
那么……是不是……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能量,就能将司天剩余的庞大意识唤醒,缔造出真正的思网?他就能得以亲见,那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文明盛景?
“……我只是遗憾。”他仍旧用人类的声音答了,“宣琰此生,选择了人类。”
一七八|九静静地看着他,思网中传来了不解的讯息:为何遗憾?
或许这就是思网与人类感受的另一重差异了。
付昱凌颇觉有趣:
由于自诞生便能直接用思维进行直接沟通、交流,是以思网从未有过通俗意义上的语言,比如人类理解的中文、英语、法语之类,至少从一七八|九所持有的信息来看,这种意识层面上的直接互相理解,加上独特的记忆传承方式,同时也瓦解了他们对文字或画面来辅助表达思想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