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191)
说着,她抬头对韩萧笑了笑。后者眨了眨眼。
“我在国内的时候,也觉得那些普通人做的太过分了一点。”苏红说,看向叶兰,“等我出了国,才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红抬手,做了一个比划横框的手势:“如果你们仔细看那次庭审录像,就会发现,每一次当法官或者陪审员有一点目光闪烁,表明他们在疑虑、犹豫的时候,被告人向导就会低下头,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或者小声说一句:‘抱歉,真的好可怕’……不巧,当时我正在上一门叫做微表情分析的课,是的……你们想到了什么?”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没错,那位向导就是在利用她的特殊技能,在引导判案者们的情绪。这也是……我不喜欢向导的一点,他们有太多无声无息就能煽动他人以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而他们中许多人的道德水平也值得商榷。”
韩萧张了下口,刚想说话,被苏红打断:“你可能想问屏蔽器的问题,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个问题,你们觉不觉得判决结果其实……很有问题?”
叶兰微微睁大眼睛。苏红看到她的表情,笑道:“没错,这个判决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先不说那名向导是否真的无辜,是否真的应该被无罪释放……韩萧,”她看向在场的另一名普通人研究员,“假设此时此刻我苏红,想杀你——”
她走近韩萧两步,故意眯起眼,用一种阴沉的目光注视对方:“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现在就在心里念,我要杀韩萧、我要杀韩萧……你会不会动手?捅我一刀?”
韩萧被她可怕的表情逼退了一步,干笑:“……不会。”
苏红问:“为什么?”
韩萧汗颜:“你只是想想而已啊,你又没有真的动手。”
苏红表情一敛,收回目光,“没错。这就是问题结症所在。”她走开几步,“我只是想想而已啊,我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啊,我不可能,也绝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任何实质性行为。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叶兰不语。韩萧松了松领口的衣扣,只听苏红继续道:“现代社会,每个人在外活动,找工作、求生存、学习考试,压力大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比较黑暗的想法,什么毁灭世界啊,掐死某人啊,多少人会将它真的付诸于行动?”她问,又转过来,“那十几名普通人持枪报复的缘由也在此,因为那位神父,他的确几十年来不仅陆续帮助了当地许多人,还救助了百来名失怙儿童,案件调查前后更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实质的伤害他人或者准备伤害他人的行为。现在仅仅就那向导一句,‘我觉得他有谋杀我的想法’,杀人者就不必偿命。什么叫防卫过当?”
韩萧:“呃……你拿刀捅我的时候我一个反手把你捅死了?”
苏红笑道:“防卫过当其实是正当防卫的延伸。它首要满足两个条件,侵害现实存在和侵害正在进行。你告诉我,那神父哪里满足这两点了?”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就算他真的想,他只是想想而已!法律的判定应当以当事人的客观行为作为基础,而非内在的想法。连我一个学生物的学生都懂的道理,没理由整个陪审团都不懂得,法官也不懂得,是什么促使他们做下了这样一个完全不合理的判决?”
韩萧又眨了眨眼。
“Proud to be guide,”苏红念出这句简短的英文,冷笑两声,“我是向导我骄傲,他们当然应该感到骄傲。因为他们做到了!因为英美法是判例法,那一次的判定结果直接就是开了先河,以后所有类似案例都必须以此作为判决先例。——他们做到了,一百年前我国向导就曾做到过但不幸失败了的事情……”
她的话语顿了顿,叶兰感到一阵寒流唰地一下升上了脊背。
“让人因思想获罪。”
天台上一片寂静。
风声仿佛远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韩萧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依然发闷。
“一百年前,准确的说,一百二十年前。”苏红在一个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席卷了这片大陆的一场浩劫,不是天灾,不是战乱,没有疫病。单单只是一场人为发起的运动。可到底什么样的一场运动……十年就能让五千万人非正常死亡,让一个原本欣欣向荣的国家一夜民不聊生,进入一个人性泯灭、黑白颠倒的时代?……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你们也没有……因为从那场名为‘思净运动’的浩劫中活下来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苏红想起自己在斯坦福图书馆的一个视听格子间里,用学校公用电脑看了一整天的那一个纪录片《被净化思想的那些年》。有关那十年中,除了那马不停蹄的举报、讨伐改造、游街批判、抄家,暴力破坏等行动中,还有一个片段,至今令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