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181)
肖少华闭上了眼。有什么从他心里被抽了出去,空了。
……
窗外风雪肆虐,室内温暖如春。
客厅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肖少华用双臂环紧自己,缩成一团,挤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窄角里,仿佛很冷的样子。他一动不动,久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好疼啊……”
牙关挤出几个字音,卡在嗓子眼里。说完这句后,他闭上了嘴,与他的开口一般毫无征兆。呼吸由轻到重,肖少华将拳头抵在左胸靠下的位置,近似压迫的力道按着那处,像想将什么用力按回去,但那如浪潮般的疼痛仍如蛛丝网一样,一点一点紧而不迫地张开、扩大,蔓延至他整个心脏。
他紧紧抿着唇,额上沁满了冷汗。
怎么会这么疼呢?肖少华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不过是一场分手,不过是一次失恋,就像汪新宜说的那样,不过是会随着时间痊愈的一回小小感冒。其它人都能做到,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早就应当放下了!
他对自己说,将头埋入双膝,右腕顶着心口,又忍着熬了一会儿,体味着胸腔内的疼痛堆叠而升,慢慢地,覆上了他整个头部,连耳畔都出现了幻听。
“……酋长?”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在他身侧叫唤。
好疼啊,赵明轩。肖少华在心底应道,没有回头。他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随着灼痛感越燃越炙,他仰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愈发用力,恨不得剖开自己胸口将心脏绞碎。
恍惚间,那个人朝他走来,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然而目光真挚,叫人无法拒绝。酸涩涌上眼角,肖少华不禁伸出了手。他望着那个人,认真而执拗地,低低地说:“真的好疼啊小二……”
声音出口,破灭了幻觉。随即手也落入一团温暖的虚无,真实的知觉由四面八方而来,涌回百骸,似数九寒天刹那冻结了五脏六腑。
肖少华脸色骤变,血色尽褪。他猛地站起,忍无可忍的“啊——”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抱起茶几上的模型,三两步到玄关口“哐啷”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
飞奔下楼跑出小区,他在雪地里一连跑了好几米才停下,一手护着模型一手扶着膝大口喘气。迎面扑来的冷风清醒了几分过烫的大脑,总算多少缓解了胸口的疼痛。
街道上的积雪有些厚了,每一脚都是一个小坑。初初还不觉得,停下后冷意很快顺着脚踝攀上,夺走了体表的热度。
肖少华在雪地里弯腰立了一会,被亮的发白的雪刺得双眼发涩。他眨眨眼,眼里滚出几滴泪,掉在雪上,洇成深色又淡去。
在做什么呢?他问自己。徒劳而已。
回去吧。心底有个声音道。他抬起头,去看天。漫天大雪下世界是幽蓝苍穹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尽头化为一点的塔尖跃入眼中。
理智做出判断前,身体已经违背了意志,向着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冻僵的脚像踩在了刀锋上。
走出那一步后,他又走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深陷雪里的脚印在他身后跟了一串,逐渐连成一线。雪落在他头发上、脸上、肩膀上,一片片遮去了原有的颜色,将之染成斑白。
低温麻木了血肉,却令胸口那处疼得越发鲜明。
“赵明轩——”
肖少华没忍住喊了一声,呼吸卷着寒凉倒灌进口鼻,声音被风雪消弭。
“你在哪里……”
仅剩一点自语哽在喉间,打着颤,胀得耳膜嗡嗡作响。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地如荒废了一般的静默。稀疏几点灯火缀在空中,隔着雾煞煞的风,透出些许微芒。
肖少华越走越慢,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落在身上的雪融成水,又凝结成了冰。浸入了血液,如霜刃刮骨。
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城战模型从他手中颠了出去,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半边陷进了柔软的积雪,不再动弹。玻璃罩子里的模型小人仰望着天空,仿佛凝视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了它们上方。
肖少华四肢贴地面趴着,全身麻痹了似的僵疼。他咬住下唇,伸长手,要去够那模型,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或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离指尖的咫尺之遥似虚影重重,触到的只有冰冷空气。手掌跌进雪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垂下,面颊也落入了雪里。
口中喘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他心想。
又勉力往前膝行挪了两步。
这一次,终于将那模型拢入了怀中。
他紧紧抱着城战模型,抱了一会,然后就如所有重获珍宝的人,第一时间便撑起上身低头检查那上是否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万幸没有。有机玻璃上干干净净,连一道裂痕也无,城楼、树木、每个种族的小人都牢牢地钉在它们原处,姿势神态与原来一般无二。肖少华将目光移到城楼上,战士和法师依旧背靠着背,彼此相偎信赖,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