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在那只凶兽影响下,他心中只要升起一点心软,那点心软就会像雪地里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大到能把他逼停的地步。
但他本可以不受影响的。
如果这个副本是在他刚进锁长生不久出现,在他还是那个薄幸寡义,冷血无情的谢印雪时出现,这只凶兽别想在他万年坚冰似的石心上敲出一丁点缝隙,从里头揪出寸丝半缕起伏的情绪。
结果这只凶兽做不到的事,步九照做到了。
就像他三千年打破长雪洲封印大阵那样,三千年后,他打碎了谢印雪的心上石壁,彻底释放了里头的七情六欲。
偏偏人的七情六欲就似凶兽,是很危险的事物。
以至于谢印雪在这一刻竟有些分辨不清,如今驱使他坚持着一定要在锁长生内走到最后的,到底是肩上所负的沈家责任,还是对步九照的……情愫。
又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谢印雪想看一场雪,就是想弄清这件事。
但是他也发现了,世上很多答案为二选一的问题,在问出口的那一刹其实你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即便如今没有雪,谢印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笑了笑:“其实没有雪也没事,反正往后我也再不需要看雪了,真好啊。”
柳不花转头不再看朝长雪洲,去看谢印雪,青年仍是唇角含笑,不过如今那笑容里的苦涩之意已悉数消失,柳不花看着他笑,就仿若在看一树繁盛如雪的梨花。
它的枝杈曾经在深冬被寂寥严冷的霜霰覆盖,那些冷意挂满枝头,浸入骨髓,以至于它看上去更像是檐头滴水所凝成的琼玉冰锥,但只要熬过严冬,它依然能来年抽苞绽花,葳蕤生香。
“走吧。”谢印雪收回手,握剑往前走去,“早些结束这个副本,你小干妈不是很喜欢这里。”
话里的偏心疼惜都快溢出来了,柳不花啧啧两声,背着辛天皓跟上他:“是该早些结束的,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里。”
谢印雪问:“好歹是你前世呢,不喜欢吗?”
柳不花回道:“是啊,因为我都投胎成人了,我希望她们也能够死去,然后重新投胎,过上另一种人生——不再是妖的人生。”
菌人小厮们是渺小体弱的小人,白鹅灰珠是对人形也修炼不出的小狐精,蛮和小蛮是对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鸟,亦是正道修士欲杀之而后快的凶兽,前世身为掌柜的他死了,谁还能保护住他们呢?
锁长生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的人几乎全是死去的亡魂。
柳不花更情愿从未在这里见过他们。
前世尘缘已了,他们若能再相逢,也该是在锁长生之外,在繁华热闹的人世红尘之中,以万妖都想修成的“人”的身份相遇。
“会的。”谢印雪说,“你们会再相遇的。”
白发妖客夫妻在饮月堂一楼,百合子一行人找到他们时,这俩夫妻正你一筷子我一调羹浓情蜜意地互相给对方喂着饭,两张脸上皆洋溢着幸福快活的笑容。
不过这份笑容,却在瞧见几个来势汹汹的参与者时骤然淡去。
男妖客目光阴冷,恍如被打扰般脸色一沉。
女妖客也皱着眉放下调羹,将一双通体血红的手缩回袖中。
……等等,红色的手?
是染了血吗?楚仪杨诧异地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毕竟昨日见这女妖客时,她全程没露过手,连品尝狏即尸体都是由男妖客服侍着喂的。
可惜她缩手太快,楚仪杨只能看见一道血色残影划过,然后就听见女妖客开口,毫不客气驱逐他们:“滚!”
白发妖客夫妻与会服软示弱的合窳、山犭军、狏即等凶兽不一样,他们身姿高大魁梧,天生就自带一股极强的威压,参与者们在客栈中见过的其他妖客没一个像他们俩这样,上来半点情面也不给,狞恶得下一刻就能生吃活人似的。
“百合子,你确定男妖就是蜚吗?”刘斐有些害怕,躲在虞佳忆和蔡乐乐身后问百合子,“他不会是妖王吧……”
百合子压低声否认:“不可能,我确定,他就是凶兽蜚。”
随后她提高音量,抱拳对白发女妖客开门见山道:“夫人午好,抱歉打扰二位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想看看您夫君的另一半张脸。”
白发女妖客冷冷嗤哼:“做梦!”
楚仪杨能看出来,这俩妖客之中白发女妖的话语权更高,于是向她请求:“夫人,我们就看看,就看一眼。”
男妖客也恻恻森笑:“我的脸,只有我娘子能看。”
百合子见状知道来软不成了,便按上琵琶琴弦,已经开始准备用强:“如果我们非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