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在,他不是作梦,千盼万盼的小主子是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三分像大老爷,七分相肖老爷子年轻的模样,是墨家的血脉,不会错。
越想越高兴的年峰进了内室,熟稔的点亮屋里的油灯,双腿彷佛注入生机,迈起步子比往日快了几分,一下子来到面容枯桥的墨老爷子床前,欢快的声音略微扬高。
「老主子、老主子,醒醒,有好事呀!你快睁开眼瞧瞧,大事呀!醒醒……」
老人本来就睡不多,加上身子日益衰败,年峰一喊,气弱无力的墨老爷子勉强一抬手。「吵……吵啥呢!就不能让……让我老头子安……安安静静的死去吗?」
「不能死、不能死,老主子的好日子要来了,你快看看这是谁,你日盼夜盼……」
不等他说完,墨老爷子不耐烦的打断,人老了脾气不好,重病缠绵,令人意志消沉,儿孙不孝,家业不兴,想等的人等不到,人又快死了,他哪有好脸色,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滚!不管是谁都叫他滚,我谁也不见,等我死了他们就称心如意了,一个个……白眼狼……」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心软,收容妻妹的遗孤,让她断了墨家根基。
墨老爷子原先对于妻子带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回府一事不在意,反正不缺一口粮、一双筷子,养大了给份嫁妆也就没事了,墨家给得起。
谁知那丫头是个心大的,妄想墨家家业,暗地里搭上少根筋的大儿子,想霸占当家主母的位置。
墨老爷子自是不能让她如愿,当机立断到百里家下聘,迎娶当年给大儿子定下的娃娃亲,并将包藏祸心的女人送走。
哪晓得百密一疏,野心不减的丫头又找上大儿子,两人私下偷来暗往,趁他出外访友,在大儿媳怀胎九月将临盆时纳新人进门。
事后知情的墨老爷子气到狠狠揍大儿子一顿,罚跪祠堂三天,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样子,儿媳该消气了,与大儿子重修旧好,一个妾而已,能生什么风波?最多看紧点,不给小妾生事的机会。
可惜他看了前头,却误判了媳妇的刚烈,她宁可玉碎也不愿破镜重圆,将丈夫拱手让人,间接害了长孙一生。
「祖父,我不是白眼狼,只是学艺不精,师父不让我归家。」祖父他……老了。
酷似老人的双眼瞬间红了,身着黑衣的俊秀男子双膝落地,朝着床头的方向狠磕三个响头。
「你……你喊我祖……祖父?」听着不太熟悉的男声,墨老爷子缓缓转头,已经看不清楚的眼睛只瞧见光影。
「祖父,我是你的长孙谨之,小谨。孙儿不孝,未能尽孝于你跟前,真该天打雷劈。」他应该早点回来的,却因为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和怨慰而滞留在外,想用「死」来惩罚护不住他的人。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该是挺身而出保护家人的那个人,他的祖父、他的亲娘,切不断的血脉至亲,他们需要他,而他躲开了,避世避入不会有人伤害他的地方。
祖父浓密的发稀疏了,满头银霜成灰白,凹陷的双颊都见到突出的顋骨,眼中无神,眼窝塌得厉害……
他健壮的身子骨呢?怎么只见骨瘦如柴,外头包着一层皮,无肉的双手枯瘦,如同枯爪,手背青筋浮动。
心,抽痛着。
「什么,你……你是谨哥儿?」他的嫡长孙?
难以置信的墨老爷子睁大眼,倏地从床榻上挺起身,伸直手臂想捉住眼前的年轻人。
但毕竟身子不允许,刚一动弹就用尽全身气力,手还没捉到人便无力的垂下,喘气喘得急,往后倒下。
「祖父,不急,孙儿在。」他反手握住祖父干瘪的手,泪水盈眶注视记忆中的老人。
「你……你真的是……是我的谨哥儿?」颤着手,他轻轻摸着长大的脸,眼泪无止尽的流。
「是的,我是你的孙儿,祖父爱吃糖,常把杏仁糖藏在我枕头下,每回你被逮个正着,都推说是买糖给孙子吃,让我替你背锅。」一老一少躲在屋子里偷吃糖,你一颗、我一颗吃得哈哈大笑。
回想起昔日的光景,墨老爷子笑了。「靠……靠近点,让祖父好……好好瞧瞧你。」
「是,祖父。」他往前一倾。
墨老爷子看着,忍不住泪流满面。「好、好,长大了,我对得起祖宗了,死也瞑目了。」又道:「你当年到底是……我找了你好久……」
「孙儿受人所救,有了一番奇遇,现下才得以回到这里。」他只简单带过,又道:「孙儿才刚回来,祖父怎么能死,没有你给我撑腰,孙儿又要被人欺负了。」
他轻握墨老爷子手腕,摸了许久才摸到微弱的脉动,几乎是微乎其微,快要断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