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寒霜见(62)
但他说出的这一个名字,她们两人同样不认识。
倒是那位长老留有印象:“狄棠?这是她的信物?你从何得来?”
石苍流嘴角的笑咧得越发大了。
“这么多年,你是第三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我问你这信物从何处得来!”
长老怒吼,强大的威压兜头罩来,几乎是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
林霜似与方淼修为更胜一筹,还能维持站姿,柳弱亭借着方淼的搀扶也勉强站立,只有处在威压中心的石苍流,在重如千斤的压迫中不得不弯下挺直的腰板与膝盖。
但他眼中却诡异地迸发出某种激烈的情感,黏稠,滚烫,如有实质般粘附在目光所驻之处。
他语气疯狂,声音却那么轻:“这信物,当然是她亲手交给我的啊。”
石苍流珍而重之地将信物合拢进手心,按在心口的位置,如同感受着昔年女人温暖的怀抱。
可是回忆越汹涌,回忆越美好,往后十余年独自一人的漫漫长路便愈发显得孤寂寒凉。
石苍流捏紧玉佩的手被凸起的棱角硌得生疼,他全顾不得,红着眼睛厉声质问:
“我才要问你们呢,当年她受到宗门征召不告而别,只留下这块破玉给我做念想!”
“音尘宗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留下四岁稚儿从此销声匿迹!”
“你们对我娘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怔住了。
长老一瞬失了力道,几人从合体期的威压下解放,一时间竟不知该呼吸还是该震惊。
“你是狄棠的孩子?”长老不可思议道,“她当年……她的确说她育有一子,可那是与凡人的孩子……”
林霜似缓过神,将石苍流从地上搀起来。
石苍流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也会是凡人,不曾料到过了这么多年我竟会前来寻母吧。”
长老上前一步,石苍流警惕地往后退。
“如今我父亲已经病故,我也别无所求,让我见她一面,将这信物交还给她。”
长老满目怜惜地望着他。
林霜似从长老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不寻常。
然而不等她提醒石苍流,石苍流自己就察觉不对,开口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长老幽幽叹出一口气,将那个众人皆已意会的答案宣告:“狄棠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在石苍流头顶。
石苍流跪坐在地,嘴唇颤抖:“不可能!”
长老看他的目光更加柔和,像是透过石苍流尚且消瘦单薄的身影望向了更遥远的过去,见到了久不曾见的故人。
“当年宗门召集修为至元婴的弟子前去秘境历练,却遇上凶兽厉鬼,折损众多精英,狄棠也在其中。她与其他弟子放置在三生塔的命灯也已熄灭,后来宗门多次前去寻找,却再也没找到她们的下落。”
命灯灯油稀少珍贵,常人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点上一盏,而命灯一旦点燃,便几乎不可能以外力熄灭。
哪怕音尘宗屡次派人前去搜寻,也不是因为不相信命灯,而是……
而是想还众人一座坟冢。
石苍流背上的琴又开始嗡嗡作响,杂乱无序的乐声如同山石崩塌、江潮怒涛,震响人的耳膜,听得人只想将双耳蒙上。
石苍流从紧咬的牙关间蹦出几个字:“——我不信。”
可是他几乎无力歪倒的身躯无法欺骗任何人。
“她走的那夜甚至没有去见我一面,她一定还想过要回来,我不信她会就这样死去。”
哽咽声遮掩不住。
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滚落,大滴大滴地砸进脚下已伤痕累累的大地。
当年的石苍流不会想到,仅仅是在一个普通的夜里睡去,第二日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他以为音尘宗的信物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多年来苦苦修炼,只盼有朝一日能有资格站在音尘宗这个庞然大物面前,稳如磐石地讲完这个故事,再交换一个再见母亲的机会。
殊不知其实那夜以后,他与狄棠之间再无生离,只剩死别。
就像当年的狄棠不会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秘境试炼,会将她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付之一炬,还徒然葬送了性命。
十几载光阴如梭若水东流,兜兜转转,因与果终于在今日画上终章。
石苍流满面泪水。
柳弱亭以眼神请示长老,得了首肯后上前两步道:“石道友。”
石苍流全无反应。
经历了合体期的威压,又遭逢大悲,石苍流几乎没了力气,是林霜似以身体为依凭支撑着他不倒下。
柳弱亭知道他听得见,继续说下去:“前辈之事宗门上下深感其痛。你如今无依无靠,若没有去处,要不要回到宗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