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寒霜见(33)
“试一试。”林霜似说,“我也不能总困在一个地方。”
长涧小幅度地点点头。亮澄澄的月色下,他凌厉而富有侵略感的一张俊脸也被软化了棱角,眉眼间戾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冷淡,甚至算得上平易近人的表情。
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
“随你心意,若习惯不了,不习惯也没关系。”
林霜似点了头,正准备出声告退的时候,心里想起来另一茬,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桂树下,长涧静坐晚风中,闻着风里吹来的香甜气息走神片刻。感受到林霜似的动作后,撇过头来端详她。
“还有什么事?”
林霜似退了半步,慢慢躬身下去。她向来挺直腰背做人,除却见礼,几乎从未对谁低过头。
“昨夜之事牵连到尊主,是我意气用事,没考虑周到。日后我必会回报,还望尊主海涵。”
林霜似抬眼直视长涧。
这祖宗面朝着她,衣角被吹得荡起,在风中像花瓣一样毫无章法地撒开。他脸上表情温和,一双狭长的眼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恍然给人一种深情凝视的错觉。
见他没生气,林霜似接着说下去:“我四岁那年被斜因拐卖至五仓路,若非师尊悟道真人相救,早已丧命。”
长涧睫羽一颤。
林霜似朝着长涧深深一拜,“我与斜因不共戴天,此番行动目的不仅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报我的私仇。”
四下无声,巨大的金桂树上,小巧的桂花乘着晚风的怀抱滑落进林霜似的发间。
馥郁的芳香飘散在叶落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中。
长涧难耐地闭了一下眼,最终站起来,虚扶了林霜似一把,扶起她骄傲的脊梁。
“不必如此。”他看着林霜似,总觉得像是在看过去的自己。
曾跌倒在雨夜的那名少年满身污秽,在滂沱大雨中迷失了方向,他在泥潭里爬啊爬,爬过重重叠叠的血海尸身,爬过万人唾弃的流言蜚语,爬上至尊之位。却始终没有等到有人朝他伸出手,说一句“你不必如此”。
他不想要林霜似重蹈覆辙。
“林霜似。”他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
林霜似诧异地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似的。
“这世上没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
“哪怕是我,也不可以。”
穿云才从外面与人碰了头回来,尚带着一身的风尘,可一进院子,便见之前见面时气氛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正在桂树下执手相看,一派感情甚笃的模样。
他半只脚才踏进院子,一见这情景,又默默地把脚收回来,左右顾盼之后,悄然退出,在外面找了个墙角蹲坐下来,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片刻后林霜似推开了院门,缓步朝着穿云走来。她重重叠叠的裙摆开合,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带来的却是令人难过的消息。
“尊主唤你进去说话。”林霜似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穿云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要完了,听墙角被抓了。
离开小院后林霜似去找了孟凌州,与她秉烛细谈了当前的形势与她的计划,两人约定了后续事宜的细节与方案后,各自告别。
临走前,孟凌州拦了林霜似一步。
她掌着灯追上来,纤细瘦弱的身子照出来的一条影子也同样纤细。
烛火下,她小巧的脸蛋晕染上一层红光,像熟透了的柿子。
林霜似当她还有什么未竟之事要交代,便停下步子在原地等待。
林霜似长身立在廊下,那身梅子色的衣裳衬得她冰肌玉骨,比起穿白衣时的冷意,更有红梅傲雪凌霜的娇艳。
孟凌州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捏在指间踟蹰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递向林霜似。
“林姑娘大恩,凌州没齿难忘。这方帕是我找贵府讨了针线做的,虽然针脚粗糙了些,但却是我一片心意……”她仰望着林霜似,说到这里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小声说出最后的话,“还请林姑娘能收下。”
林霜似难得缄默。
她还从未收到过女孩子送来的手帕。
人间是有手帕之交的说法的,姑娘与姑娘间通过这种方式建立深厚的情谊,以此为见证。不过各仙门间都互称道友,亲近些便直呼姓名或小字,倒少有规矩。
林霜似接过来,细心将东西放入怀中。
“多谢孟姑娘,我定会好好保存。”
东方初泛起鱼肚白时,林霜似带着孟凌州出了长乐坊。
绕过几条街的守卫,快到芜水门驻地时,林霜似伸指为孟凌州指路:“此去一路往前,便能见到芜水门。”
长街寂寥,蒙在晨间一片白茫茫的薄雾中,只辨得出鳞次栉比的排列屋舍依稀的影子。萧瑟秋风席卷下二三枯叶,裹挟着打着旋儿骨碌碌滚过石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