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柏早已习惯了他随心所欲的性子，无奈又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一个劳务派遣公司门口也有一大堆五六十岁的老人，正聚集在一起等工钱，他们满身汗味，坐着自己带来的马扎，喝着家里烧的水，路边两元一瓶的冰水显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南市是个很大的城市，它容纳了太多的人，也容纳了太多情绪——开心的兴奋的难过疑惑的委屈的有苦说不出来的低落的生气的害怕的温柔的安慰的严肃的绝望的……所有的情绪都在夜色之下，被这座城市搂抱在怀中。

袁秋柏忽然感受到一股荒诞，她摩挲着指间，又想抽烟了，兜里的打火机翻来覆去，最后她吐出一句，“走吧……我们走吧。”

李易河却没应，扭头对她说：“秋柏，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袁秋柏抬头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着李易河向人群走过去，他并没有介意人群中庞杂的气味，主动走过去对他们搭话。

不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还是李易河那张漂亮的脸庞太有亲和力，几个讨债的工人居然真的七嘴八舌的跟李易河聊起来。

袁秋柏一如他所说在原地站着等他，灯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袁秋柏有半边脸颊隐没在黑暗中，因此神情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将手背在身后，手里转着打火机，垂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思考李易河这心软的性子究竟是遗传谁的。

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在李鹏举身边，在李氏总部学习打理公司的手段和方法，那时候李易河还在国外，李易洋更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完全没办法理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鹏举对袁秋柏视若亲子，亲自教导她，在她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时至今日，袁秋柏的行事作风里都带着不少老李总的影子。所以袁秋柏清楚，这父子俩完全就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性子，简直天差地别。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没一会儿，袁秋柏看到人群散了，李易河脸上带着比之前稍显严肃的表情走回来，袁秋柏收起已经被捂热了的打火机，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拖欠他们工资的那个人力资源公司是‘双涛’的下层公司，”李易河收起笑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李氏对双涛有控股，但是我最近这两个月并没收到双涛资金短缺的报告……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过年的时候拖欠尾款。”

“分公司太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袁秋柏了然，两个人并肩往前走着，很快她又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易河迟疑了一下，忽然有种被抽查作业的感觉，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慎重地说：“我已经给双涛的负责人打过电话了，明天我回公司一趟。”

袁秋柏被围巾挡住小半张脸，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两年之前，双涛的管理层就闹出过一次乱子了……但是当时我们根基还不深，动不了公司元老，所以那件事最后就轻轻放过了。”

李易河点了点头，替她整理了一下围巾的边角，“记得。”

“之后这几年他们行事作风明面上都小心了很多，我也一直没抓到他们合适的把柄，这次倒是误打误撞……但是你这么直接找上他们，双涛管理层那边估计会察觉到什么。”

李易河也知道自己行事冒进了些，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跟袁秋柏对视，他低着头说：“这不是正过年吗……？”

袁秋柏目光静静地垂下来，“我年前离职的事估计也传开了，小李总，他们是在试探你呢。”

自从五年之前李易河对公司的事逐渐上手以后，袁秋柏就不再以“小李总”这个称呼喊他了，这时再提起这个称呼，李易河动作顿了一顿，心里也起了些波动。

“我知道，”看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他忍不住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袁秋柏柔软的脸颊，“我明天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其实袁秋柏也不是不能理解李易河的想法，他总是太容易心软，为别人考虑过多，大概是从小出自富贵之家的缘故，李易河对权利和财富并没有太大的渴望，反而正义感颇为强烈——跟唯利至上的袁秋柏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性格和作风。

她又想抽烟了，但是因为一路被李易河盯着，袁秋柏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偷偷买包烟。

“你生气了吗，秋柏……？”走出一段路之后，李易河还是按耐不住忐忑的心情问道。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紧张，比起能否抓住“双涛”的把柄，李易河其实更在乎袁秋柏会不会对自己失望，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但是心底仍旧希望得到袁秋柏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