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番外(116)
大多凡人是听不见鲛人夜歌的, 除了临死的老人外,初生的婴孩也能隐约听见一点,如若八字比较轻, 则会听得更加清楚。
鲛人夜歌在喙珠湾是个很真实的传说, 虽说孩子一记事就忘了夜晚哄她入睡的幻妙歌声, 老人快死了,也无力描绘这种歌声的奇异, 但在街面上随便问一个人, 鲛人会不会在夜里唱歌, 他们只有一个回答。
会。
所以喙珠湾不似栓春台那般有活络热闹的夜市,它的夜晚很空寂。
释月站在灯火幽微的凡间街道上,看着流雾从裙踞旁淌过去, 真有种人间在天界的错觉。
喙珠湾也不是任何地方的夜晚都很宁静, 珠场的棚子就灯火通明。
一年之中有三个时间可以采珠, 一是秋末, 二是冬初,三是早春, 也就是眼下。
就是要在天冷的时候采珠, 夏天太热, 珍珠长得快,也长得不平整, 质地粗糙,光泽黯淡, 采上来的珠都是废掉的, 而且蚌也容易死。
此番采上来的珍珠都不大好, 十中之九只能研磨做成珍珠粉, 余下之一品质也甚是粗糙。
“这一季的品相真是次, 再过些日子,珠也采不得了。”王翎觑了眼呈上来的珍珠,有些不满地说。
这一盘珍珠不是大小欠缺就是形状歪斜,勉强有几粒比得过黄豆大,饱满正圆,却又色泽黯淡。
随侍用乌色帕子垫了几粒珍珠奉给王翎细观,道:“去岁秋末冬初那一阵的珠好,咱们依着宫里用度报了上去,不是还余了六粒吗?”
“皇后诞辰在即,特意敲打我母妃,说尚衣局官员前来告罪,说还缺了六十粒正圆黄豆大小的珠子做串。”
王翎抿着那几粒珠子,看得多了,真不知道那些宫妃为何对此趋之若鹜,沐浴时扬起的水珠不也漂亮吗?
“六十粒?”随侍打小跟在王翎身边,算得上心腹,闻言低了头小声道:“还真敢说,先前喙珠湾还属九皇子时,产出的珍珠虽多,可珍品也是寥寥,女子都长不到婚嫁时,他倒是挣得盆满钵满,贩珠的黑市犄角旮旯里都能藏一个,百姓过日子生养孩子,好像就为了一斛珠!全都魔怔了!除了您接过手,百姓能有点人日子过之外,奴才敢说换了哪位皇子,都做不到这份上!”
王翎立在取珠棚的高台上望下看,就见珠女们各个埋头作业,薄刀剜入壳,取珠只要一瞬,然后再将蚌小心投入盛着海水的桶子里。
如果是从珍珠囊中取珠而不是全盘剖肉的话,取过珠的海蚌还有五成能活。
如今喙珠湾的珠女指的多是棚子里取珠的这些,而非珠池里的凫殍。
取珠的女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并非囚犯之流。
王翎的手段算得上面面俱到了,但还是挡不住穷苦人家推女儿下海采珠。
他并非心肠柔软易伤感之人,早忘了浮在海面上的杨姐儿,只是在听到外头隐约的喧哗声时,还是微一皱眉。
王翎招人取珠时就说得很明白,女子手巧,探珠不伤蚌,但也多得是充耳不闻,装模作样想要这份清闲活计的男子来见工。
只是取珠棚一概不收,他们屡屡碰壁还不死心,今日就又来了好些,推出来一个领头的,正在门口同管事打着交道。
对着小官小吏,这些人倒是都一副憨厚老实的嘴脸,点头哈腰,谦卑至极,但一转过身去就不一定了。
强者一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一怒,抽刀向更弱者。
女子,就是这世道通用的弱者。
“不是消停了些日子,今儿怎么又来了?”王翎在采珠棚二楼,缓步踱过去。
“咱们这不是新添了出门要搜身的规矩吗?虽都是叫几个管事婆子来办的,但好些人就因为这个不叫女儿、媳妇来,说被人摸来摸去的坏了清誉,这几天少来了十个人呢。”
随侍说完,王翎也正走到那些人头顶上。
听着他们一个个口称家计艰难,他便笑了笑,道:“民生多艰,本王听见了也不好不顾惜,不如就拉他们去码头做纤夫。”
这口吻虽不甚强硬,似有可供回旋的余地,但随侍知道,这是一定要那些人去的。
“是。”随侍很快吩咐人去办了,落得几分清静。
取珠女在夜里做活,天蒙亮那会子下工。
下工时人人拿着珠篓去结工钱,每日结清,所以出来的珠女各个有钱拿。
外头已经支起好些小摊,就是冲着她们的。
珠女们一回家,爹娘兄嫂迎上来,十个有十个不是嘘寒问暖,而是伸手夺钱的。
所以只要不是那种打小被打怕了,驯服了,老实到头了的,多少都会花上几个子,犒劳一下这一夜的辛苦。
释月对面的糁汤铺子是一家子的买卖,每天这个时候就由得儿子儿媳在这支摊卖糁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