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医院之前,林岁听见林小玲问方如琴,“既然您说十七年前是抱错了两个女孩,那我们能见一下我们的那个孩子吗?”
哦。
对啊。
在这件事情里还有一个女孩子呢?
林岁心脏被尖锐地刺了一下,稍稍清醒了一点,就听见方如琴像是轻声笑了一声,说:“小意听说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怕刺激到她,所以就不带她过来了。”
“小意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女孩子,如果见到你们,可能会多想。而我们毕竟也养了小意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所以我们家的想法呢,还是让小意待在我们家比较好。”
“到时候把林岁接回去后,我们对外会宣布她们是双胞胎,只不过林岁是在十几年前因为意外走失,又被你们偶然收养的孩子。”
“放心,钟家有足够的能力养两个孩子,给予她们最好的生活条件。你们也是做父母的,相信可以体会吧?”
林岁看着这个笼罩着血色红光的陌生女人,很难把她和母亲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的语气全程都十分温和,但每一处都流露着自然的、上位者的轻蔑。
对她的父母,甚至对她,都是如此。
为什么呢?
她不是来寻找自己的亲生孩子的吗?
“我会在第二天把结果带给你们。如果林岁真的是我们家的孩子,下次我会带律师一起来谈。”
方如琴坐上了车,很快离开。
时值深秋,寒风骤起。
林岁站在风里,茫然又无措。
真奇怪。
她以前读到类似的故事,里面的主角每个都欣喜若狂。
但她此刻没有半点被豪门找回的惊喜感,恐慌,不安,要和父母分开的沉重的不舍压上了心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回家吧。”
林小玲拉着她的手说。
她看向林岁,眼神依旧温柔,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露出一个笑来,“妈在呢,没事的。”
林小玲向来是很乐观的性格,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妈在呢,没事的”。轻飘飘的几个字,像一剂渡人渡己的万良药,仿佛再天大的事情总有一天也会过去,没什么是她扛不住的。
她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林岁:“……什么?”
林小玲又问了一遍:“晚上想吃什么?”
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傍晚,她笑着问自己亲爱的女儿想吃什么。
林岁抬头,看向林小玲。
林小玲眉目端正,笑起来的时候灿烂温暖。
她今年四十五岁,虽然艰苦岁月和常年劳作磋磨得她两鬓渐白,皱纹的纹路也比同龄人更多更深,但依旧能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
家里有一张林小玲年轻的照片。
林岁小时候翻出来过,对着照片,又照照镜子,颇为不满道:“为什么我和妈妈长得不像呢?”
“谁说不像?”
“妈妈比我漂亮太多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开呢。”
林小玲点着她的鼻尖,又蹭了蹭她柔软的额头和脸蛋,哄她的小女儿,“你现在还小,等我们岁岁长大了肯定是一个比妈妈漂亮好多的大美女哦。”
如今十七岁,初长成的林岁看着林小玲依旧和自己完全不像的脸,想起命运在那么早的地方给予她的提醒,只觉得心脏都被隆隆的风扎得生疼。
“想吃肉吗?”
林小玲晃晃她的手,笑着问,“今晚做红烧肉好不好?”
林岁握着她的手,艰难地摇头。
她说:“想吃葱油拌面。”
那是妈妈最拿手的。
“嗯。”
林华突然开口,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再摊一个荷包蛋。”
林岁望过去。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眼神晃了片刻后,用左手拍了拍林岁的肩。
爸爸总是很沉默。
但在林岁记忆里,在那遥远的过去里并不是的。
林岁还记得,以前爸爸是很爱笑,很爱说话的。
那个时候爸爸还有两只手。
林岁看着林华空荡荡的袖子右管,只觉得痛苦从心底无限地漫上来。
爸爸以前是读过书的,林岁记得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他的字写得很端正,很漂亮。
十年前的一场工伤事故,带走了爸爸的右胳膊,和他的笑容。
没有拿到赔偿,也没有拿到失业金,失去了一个劳动力的他们家,也从一户普通人家,变成了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
即便如此,他们三个人也艰难地把日子过了下来。
妈妈常常摸着她的脸说,岁岁,你是我们的希望。
她一点点长大,眼看着日子也一点点变好。
但现在,她却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