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此时也说了一句,“玉度家学渊源,于书道也极擅长。”
赵霖略点了点头。谢宣是谢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连他都出言褒奖,那肯定是没错了。
其实寒门与士族的差别明显,寒门子弟要学习,起步尤其艰难,因为家中并无书帛,所有珍贵文字传承几乎全被士族收藏,而士族子弟要学习则容易得多,家中既有书,也有长辈可以教习。寒门子弟与士族从学的环境截然不同。所以到赵霖这里求学的寒门子弟,他都会考一下功课,一则看寒门子弟学过什么,二则也是观察寒门子弟的言谈举止。
司马邳瞥了眼谢宣,嘴角微挑道:“宣郎君与卫氏才是渊源甚深,竟连他擅书道也知道。”
他目光一扫众人道:“本王只是听说近来士族子弟中尸位素餐者不少,又有好靡靡之音,放浪形骸,全无士族该有文才风骨,所以才有此一问,也是怕赵博士收错了徒。”
谢宣心里奇怪,司马邳为何会对卫小郎君心存不满。
赵霖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但司马邳是皇亲宗室,他很清楚,当今天子无后,这位琅琊王已是默认的皇储。赵霖虽然声名在外,但说到底也只是寒门,他叹了口气,道:“既这样,卫琮,我来考你一题。”
卫姌躬了躬身,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刚才听他们几个说话,无论是贬义还是褒奖,她都没有露出自得或者不满。
自古以来,含笑者总叫人心情愉悦,何况卫姌外貌如此出众。
赵霖心中更是满意,问道:“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同以论语释读。”
卫姌这些日子以来,读论语最多,毫不犹豫就答:“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赵霖问的为政篇,卫姌答的是学而篇,义理含乎。
赵霖道:“不错,当是熟读论语了。”
正要宣布考校通过,司马邳笑了一声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何解”
不仅是卫姌微微怔住,赵霖和谢宣都意外地看着他。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出自论语为政篇。这句却颇有争议,先秦以来,留下古籍太过精简,断字断章都由后代士子判断,出了许多学术上的争议。这一句难解之处就在于争议较多。
有人解释这句是“如果钻研异端杂学,不过带来危害罢了。”
也有人认为并非如此,而是“如果去批判不正确的言论,可以将祸害消灭。”
只八个字,注释却多,而且每种释意都看着都有道理,难以分辨是否是原文之意。
司马邳问这题,摆明了要为难卫姌。
卫姌睫毛微垂,低头思索。冷冽的风吹过,拂动兜帽上的狐狸毛,显得她脸色越发细白柔嫩,只唇上略带朱色。
谢宣原是担心卫姌回答不上,正盯着她看,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起来,撇开眼神,有心说两句为卫姌开脱。比如,这题太难,卫小郎君年幼。
还没等他张口。
卫姌缓缓道:“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
这句出自《管子。君臣》,意思为看待事物,只听一面值此,太过片面会犯错误,需听取各方意见,才是正确的。
用管仲这句来解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意思就成了“攻击与自己观点并不一致的言论,是危险的事。”
赵霖眼睛一亮道:“妙解。”
司马邳乜斜着眼看她一眼。
谢宣面露喜色。
如此回答,入赵霖门墙已是毫无异议。
赵霖夸奖了卫姌几句,叫她三日之后来此处正式拜师。卫姌躬身谢过,然后离开赵府。
谢宣和赵霖作别,跟了上来,在背后喊她,“玉度。”
卫姌回头,看着他有些心烦,虽说这一世与前世早已有所不同,但前世那些事就像不可磨灭的记忆,虽然时隔许久,想起仍是觉得心中厌烦。
她一眼瞪过来,表情也说不上好。谢宣却无所觉,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你到豫章求学怎么不告知我”
卫姌反问:“为何要告知你”
谢宣一愣,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讪讪的,“你我相识,也算旧友。”
卫姌心里冷哼一声,反正如今母亲已经在葛洪处诊治过,她自问以后与谢氏也没有什么交集,何必再和谢宣牵扯。
她蓦然停下脚步,“谢郎君,我们两家本来有秦晋之好,但舍妹衣冠入冢,我见着你就忍不住想到妹妹,心中悲恸,虽这也非你的错,但日后能避则避,于你我都好。”
谢宣愣住。
卫姌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到了门口,等车夫将牛车牵来。在她身后,谢宣和司马邳不久前后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