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姌脸色微变,一股怒意冲上来,心头堵得发慌,她强自忍住,又看了桓温一眼,目光不避不闪,忽然唇角略弯,含笑道:“谢大司马谆谆教诲,只是卫家百年时望,家风清正,从未有女郎为妾,小女再是不肖,也不敢自辱门楣。”说罢,她在榻前恭敬行了一礼。
见她不卑不亢,举止优雅,桓温心下也有几分欣赏,但卫桓两家相差太多,他仍是板着脸道:“你也莫觉得委屈,论书法一道,河东卫氏之积望,不在琅琊王氏之下,但论家势,却差之千里。”
卫姌淡淡道:“家势起落都是常事,先祖在立朝之初也曾为司空,拜太保,论官位也不让大司马。只是为贾后所害,自此家族衰微。可见月有圆缺,世事多舛,自古皆是如此。桓家能有今日,全赖大司马雄才谋略,征战立功,并不全是联姻之故。宗亲公主翁主下嫁的多了,也没见几个能如大司马一般。”
桓温怒眉瞪眼看来。
卫姌心砰砰直跳,桓温咄咄逼人,一开口就有意要逼她为妾,她气愤不过,这才言辞犀利了些,忽略了桓温赫赫威名,卫姌悬着心,想到他正伤重躺着,若动气赏了身体,倒是她的错处。
卫姌从壶中倒了小半杯温水,递到桓温面前,放柔声音道:“我见识浅薄,便有说错的,大司马雅量不予我计较。”
桓温轻抿了两口水,皱眉让她拿开,道:“既然你知桓家积累不易,现在寄望全在敬道身上,他若娶你为妻,家族内外岂能安宁,又如何服众”
卫姌默然不语。
“怎么无话可说了”
卫姌道:“若大司马如此看重姻亲,世子才是承继家业的最佳人选才是。”
她轻轻说了这一句,看桓温并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又缓缓道:“桓家与宗亲高门皆有联姻,可若涉及家族利益,哪家肯为姻亲损害自家,若是两家相当,互为倚助,倒也不失为好选择,但桓家掌几州兵力,早已是压过其他几姓,如今又收复旧都,联姻作用能有几何”
桓温上下扫她一眼,“就算你说的不错,可我就是要为敬道另择妻室,你又该如何”
卫姌抿了抿唇,道:“我听伯父说过,大司马伐蜀之时,带兵过林,有兵卒抓小猴回船嬉戏,行船路上,有猿猴于岸上追行,一路追了上百里,悲鸣不绝,至断崖上一跃摔至船头气绝,后剖开猴肚,才知肠寸寸断裂,大司马气恼不过,杖责发配兵卒。大司马能知猿猴肝肠寸断,足见至情至性。”
桓温喘着气笑了两声,道:“奉承话我听多了,莫非你是说,婚事不成,你也要肝肠寸断”
卫姌摇了摇头,“情理皆已言明,若大司马还是不允,还请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安然回江夏去,日后各自婚嫁,我允诺绝不踏足荆州。”
话音才落,门突然被推开,桓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沉着脸先向桓温行礼,朝卫姌瞪眼看过来,“药都吃完了,你还留着做什么。”不等她说,桓启扭头将仆从叫来,伸手一把将卫姌拉起来,大步就往外走。
到了外面,左右皆有侍卫林立,卫姌连忙挣扎扭手腕,皱眉喊他放开。
桓启一路走出院子,目光一扫周围,亲兵几个识眼色走远一些。他这才放开手,咬牙道:“你刚才在里头说的什么”
原来桓启想着让桓温见一见卫姌的才貌,在高门望族中也是少有。但他知道自家老子脾气算不上好,又担心他病中发作,见药送进屋去,他就站在窗外,若是里头有什么不好,或是闹将起来,他也可以立刻进去收拾。开始还好,桓温有意为难,卫姌说出那个肝肠寸断的故事,桓启的心不禁在胸膛狠狠一撞,正有些喜不自胜,哪知峰回路转,她却是要回江夏去。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来,桓启感觉全身都冷透了。
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各种滋味都涌上来,“说清楚。”
卫姌揉了揉手腕,垂着脸,被他这一吼,才抬起眼,眼眶早已红了,双眼湿润:“我能说什么,大司马都让我为妾了,难道要我欢天喜地答应下来”
桓启看着她,心里的气仿佛火遇上水,咻的一下全没了,他绷着脸,将她拉到身前,指腹去擦她脸上的泪,“哭什么,他是伤得重了,拿话吓你呢,你也是的,说个猴子的事就成了,何必再说后面的。”
卫姌也不知为何,刚才在屋里还能冷静以对,绵里藏针地说两句,可见桓启这样,她反而鼻子一酸,心中百味陈杂,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桓启越擦眼泪越多,脸上反而被他揉的发红,他把人揽到怀里,道:“婚书早就留了,这婚事绝无更改。”低声哄了好几句,他见卫姌侧过脸去轻轻拭了下眼角,止住了泪。他低头,目色复杂地盯着她,“你最后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