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停港(4)
傍晚,海风里有了惊涛的怒声。
入夜后下起雨,挺大,砸在花圃里,砰哒砰哒——
客厅传来趿鞋的声响。
吉苑打开房门,是张絮眉回来了,她的长裙裙尾湿垂,才刚从外面回来。
下雨空气重,条案上的檀香早散了。然而现在,吉苑闻到另一股墨香。
沙脊街里面有个算命的盲人,张絮眉就是得了他的批命才开始信佛。在那间算命馆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符箓,就有这样的墨香。
张絮眉又去卜卦了。
吉苑干干地喊声“妈妈”。
“吃过了吗?没吃的话让老周海鲜馆给你送。”
未等回话,张絮眉便回屋。
那声关门的“哒”,让吉苑对这场台风的迫切,达到最高的阈值。
吉苑缩回自己房间,敞开窗户,搬来凳子踩上去,斜坐在窗台。雨趁着强风,击打在墙壁,窗玻璃,和她的身体。
拥有痛度的冷,令皮肤战栗,她闭上眼,屏住呼吸,想象在海里躲雨。海浪撕扯她的表皮,倒灌她的血液,分食她的“平”。
眼前刺过亮光,她猛然睁开眼,雷鸣电闪间,看到岸线渔船挣扎在滔天的浪涛里。
毁灭前夕,吉苑是能拥有波澜的。
衣服湿透,强风力撞窗框,发出巨响,吉苑踩着凳子下来,费劲地关上窗。
重新洗过澡,吉苑裸身上床,盖被到胸口。她拿起床头柜的黄纸,徐徐展开,是一道符箓。
吉苑想,她懂弋者文藏在仇恨下的主体。他在兴奋,兴奋能一步步毁了她。
放下符箓,吉苑拥着满床绽放的花朵,侧身面向窗户,枕着外边的暴风雨入睡。
次日醒来,雨声轻了。
吉苑爬起来到窗户看,天空劈成两半,一边黑云翻滚,一边阳光普照。
她双手在自己赤//裸的身体抚过。昨日的,完完整整的空壳。
门被敲响,张絮眉柔细的嗓音问:“醒了没?”
吉苑应声,并不打算开门。
张絮眉也不在意,继续说:“九斤说你这个月冲煞,别近家,先在外面住一个月。看是想住小区,还是海景大道的别墅,随你。”
九斤就是那算命盲人。
“妈妈,”吉苑说,“海景大道的别墅去年出租了,小区那套平层你给了吉雪春。”
张絮眉默了默,不知是因为自己愈差的记性,还是吉雪春这个名字。
“那你住张记宾馆,如果嫌不好,就去酒店开房,我给你微信转账。”
“嗯。”
“还有……”
吉苑屏息等待后话。
“你大学那边再推迟一个月报到,如果导师不答应,让我跟他讲。到九月我再卜一卦,看卦象怎么解。”
“好。”吉苑淡淡地答应。
有下楼梯的脚步,张絮眉走了。
吉苑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皮肤被光线灼热。
乌云收尽,海上碧空。
穿衣镜里,白皙的裸体在晢耀的阳光下,几乎透明。
北海只有长夏和三两天的冬。
吉苑的衣柜多是夏装,T恤小衫,短裤短裙,连衣裙。她挑了一件修身的浅灰翻领棉裙,穿上无痕内衣裤,套上裙子。
连衣裙腰部收了缝线,裙摆落开,露出一半大腿,显比例。她一米六的身高,听说是随了吉雪春那边的基因。
噔噔——
手机的微信音。
吉苑点击屏幕的绿标,跳出廖蓬欢的聊天框:生日快乐。
后面还转发了一个物流的信息卡片,显示即将派送。
吉苑回复:谢谢。
挎包下楼。
花折了,张絮眉在想方设法扶起她娇贵的花。吉苑看了她纤瘦的背一眼,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背影无声地审判吉苑。
出门,拦出租车,吉苑跟司机说去天赐锦园。
开了四十多分钟,司机在小区大门停,吉苑下车。
台风戛然而止,天空澄清,路面的树枝落叶已扫干净。椰子树吹落的叶子叶径太大,几名环卫工人齐力抬到工程车上。
吉苑没有进小区,而是在外面站着。在她七岁时,吉雪春和张絮眉离婚,分的天赐锦园的平层,这里毗邻银滩。
北海很小,老街的外沙和银滩在不同的海岸线,如果不是有意,是碰不到面的。
然而此时,她看到吉雪春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他那个姿容平平的妻子依偎在他身侧。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像是要去游玩。
小区高门外是宽阔平地,吉苑的存在异常显眼。
“是……是苑姐吗?”
吉雪春原先还迟疑,在看清吉苑的样貌时,随即确定。他放下小女儿,小女儿不依,他蹲下安抚,满脸慈蔼。
妻子抱起女儿,吉雪春快步跑过来,热切地喊:“苑姐,爸爸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你来找我,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