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停港(102)
张絮眉低着视线,从皮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沙脊街的地皮有一部分属于你外祖父,我担心以后会有遗留问题,今天就把产权过户给你。还有老街的两幢门面,也一同过到你名下。”
太突然,也着急,吉苑很难不往坏处想,“玟姨不是说,活检大概率是良性的吗?”
“早做准备,不是怕意外,也不是要离别。”张絮眉的手缓缓放在文件上,轻声,“吉苑,即使别人不理解,我也是位母亲,仅此而已。”
她说“我也是位母亲”,是看着吉苑说的,她眼里流淌着一股柔缓的力量。
喊到号了,张絮眉忙起身,让吉苑把身份证给她。
资料齐全,过户当天出房本。
张絮眉询问:“产权证你收着还是放我这?”
吉苑说:“放你那吧。”
“嗯,走吧。”
张絮眉踩着步子出登记大厅,一阵风吹来,撩起她飘扬的长发。
仍是清冷的背影,吉苑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张絮眉脚步蓦然一顿,吉苑收回思绪,跟上去。
晚饭由老周海鲜馆送来,现在时节肥美的海鲜全都做成了菜品。六道大菜里,点缀着一碟灼菜心。
张絮眉手术恢复期,饮食宜清淡。这顿饭,是专为吉苑准备的。
吃饭时,张絮眉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的票。”
张絮眉的筷子停在菜心上,吉苑看了她一眼。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她放下筷子,离开餐厅。
菜多,吉苑吃不完,海鲜也不能过夜,她倒进干净的袋子里,洗碗扔剩菜,锁门再上楼。
站在自己的房间前,今天的一切才真实地摆在面前。吉苑深呼吸吐气,手握上门把,推开。
没有意想中的黑暗,一地的月光,拂着窗帘。老街打烊了,海浪在夜色中低喃。
手指抚摸过家具,干净不染。她来到窗前,眺望沉静的外沙海。
可是越沉静,越是汹涌。在这片久违的大海里,吉苑似乎感受到了思念。
你为什么不来了?
你怎么还不来?
第二天早起,光线透过窗帘,吉苑迟缓地发现梳妆台、桌椅都换过了。
梳洗,吃早饭,她和张絮眉往医院赶。
病理报告无法自助打印,八点集中在窗口发。她们去得算早了,窗口外的走廊已经排出十几个人的队。
吉苑见状说:“我去排吧。”
张絮眉摇摇头,“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去接受判决。”
还差二十分到八点,太阳早早升起,阳光一缕洒在冷白的走廊,洒在张絮眉身上。吉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她也老了些。
“那我在外面等。”吉苑退到走廊外。她来回踱步,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医院的急救车尖叫着远去,又尖叫着靠近,悲痛的哭号像从海底里涌出来。
吉苑抠开手机壳,握紧里面的符。
时间走到八点,之后的每一分,都过足了每一秒。
吉苑等待着,张絮眉走出来了,指中捏住一张锋利的纸。她笑了笑。
吉苑吁了长气。
在出租车里,吉苑按下车窗,手臂松松压在窗沿,下巴垫在上面看风景。
风尽情吹着,景色摇曳过。
张絮眉发现,吉苑的发绳换了颜色——是海的蓝色,不再是一类的紫。
回到家,待在各自的房间,中午才聚一起吃饭。
今天没有海鲜了,是几道清淡小炒。
吉苑吃着,问:“家具怎么换过了?”
“有个疯子闯进来,砸坏了一些家具。”张絮眉说。
吉苑没有追问是谁。
又只剩碗筷碰触的声音。
他们依旧没什么话题,但共处轻快些,自然些。
吃完,吉苑收拾。整理好厨房,上楼,张絮眉盘坐在蒲团冥想。
吉苑轻手轻脚,慢慢压下门把。她低着眼,放慢的动作令她微怔。
门把猛地从手中弹开,房门也因力道滑动,室内的一切暴露在视野里。
动静扰到张絮眉,她扭头看去。
“妈妈,”吉苑抬起脸,“他不是疯子。”
即使陌路,吉苑不希望是这样的一个词,去形容三年来他的第一次出现。即使那不具备意义。
张絮眉看着吉苑,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个人的反常,熟悉的背影,张絮眉似乎明白了。
七点多的动车票,吉苑六点钟就要出发。
张絮眉从厨房出来,“我只会做点牛奶馒头,你带着在车上吃。”
吉苑接过,馒头还烫手,“那我回学校了。”
“嗯。”
天色暗下,沙脊街的路灯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