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气氛有点尴尬,但如果再不宣布我的决定,这顿大餐就要浪费了,于是我放下刀叉,喝了口葡萄酒,深吸一口气说。
“我要去首都,参加圣安慕斯大学的入学考试。”
父子俩都愣住了,一齐把视线转向我。
我又说:“再过几天,我就启程。”
“等等,等一下。”威廉瞪大了眼睛问:“你说参加考试是什么意思?你要去读大学吗?”
“是的,我获得了一位女士的推荐,可以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了。”
“上帝啊!”威廉放下刀叉,把凳子搬到我身边,兴奋地说:“我都没听说大学开始招收女人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千真万确。”我开心地说。
“你需要学费吗?要多少?”
“我已经有一部分学费了,不够的可以凑一凑。”
“你放心,学费我来想办法。”威廉搂住我的脖子说,“这太棒了,我陪你去考试,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定能行的,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会有一番成就的,你从小就那么聪明,那么努力……”说着他眼红了,声音触动:“不可思议,我妹妹要上大学了!你是咱家乡第一个读大学的女人!”
我靠在他怀里,也有些感动,威廉一直支持我念书,小时候见我在读书,他就主动帮我做家务,上高中时,他陪我考试,把我送进城。而现在我想去读大学,还没有考试呢,他就要为我筹措学费……
“你太棒了,安妮,我为你骄傲……”
“我还没参加考试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一定行!一定行!”威廉激动地说。
一直沉默在旁的爸爸忽然放下酒杯,去了阳台。
“别理老头子,他说什么都别听,你要去上大学,一定要去。”威廉说。
我点点头,也起身去了阳台。
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冷了,阳台上冷飕飕的,窗外的桦树叶哗啦作响,风一吹,明早的地面会铺满金黄的落叶。
爸爸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走上前去,轻轻叫了声“爸爸”。
“你真的要去上大学了吗?”他问。
“我只是要去考大学,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说。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望着我说:“这些年,你很努力。”
晚风徐徐,树影阴森,天幕中大片银河光辉灿烂。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妈妈离家后,自己被嘲笑被欺负的日子;想起爸爸喝醉吐满地,我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夜晚;想起做完家务,再读书到深夜的寂寥;想起妈妈回来那天,我一个人跑去帮她们的无助……这句‘这些年,你很努力’的表扬,让我升起了难以言说的委屈。
“那一年,你跟我说,会学着做饭,洗衣服,照顾好家里,你还那么小,我却……爸爸很没有用……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一声……”黑暗中,爸爸一手捂住脸,发出了细微的抽噎。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我靠在爸爸怀里,任由自己哭泣。
没关系,爸爸也只是普通人,当生活不易的时候,也会逃避,我最高兴的是,自己坚持到了现在,而一切都变好了,所以那些受过的委屈也都消融了。
过后,我们回到客厅,爸爸宣布说,他要陪我去首都考试。
“你们两个?”威廉不太放心地说,“还是我去吧。”
“我怎么了!”爸爸扯着嗓门说,“你又要雇工人,又要跟人开店,还要送妹妹上大学,你那么牛,还要我们干什么!”
威廉好脾气地摇摇手说:“听你的,都听你的。”
几天后,我和爸爸登上了前往首都普林格勒的火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和那么多人挤在一个车厢里,感觉有点兴奋。然而从巴巴利亚到普林格勒,火车要跑十几个小时,等下了火车,那‘吭哧吭哧’的火车响声简直像雕刻在了脑海里一样。
于是我在昏昏沉沉中与我们国家的首都相遇了,她美得让人惊叹。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刹那间就爱上了这位充满魅力却又饱经世故的美人,你憧憬她的一切,忐忑地想靠近她,却发现她视你如尘土,让你心动又苦涩。
巴巴利亚是工业化大城市,最古老的建筑也不过几百年,而在这里,到处都是几百年前的古典建筑。古朴的街道上落满秋叶,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出一种静谧的色彩。北方的冬天来得有些早,哥特式建筑尖尖的塔楼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连钟楼上的时钟也被雾气包裹住了,看不清时间。街道两旁有匆匆路过的路人,都穿上了呢子大衣,带着围巾帽子,几辆新式敞篷式轿车缓缓驶过街道,对横穿马路的小孩子发出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