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后,我悄悄溜到浴室。
妈妈每天都要泡澡,我推开浴室门时,她正一脚踩在浴缸边沿上除腿毛,脸上还涂着厚厚的白色软膏。
“你怎么还不睡?”她看了我一眼说。
“我要告诉爸爸。”
“什么?”
“我要告诉爸爸,你和内力叔叔的腿贴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迅速把我扯进浴室,关上了门。
我头一次觉得母亲这么可怕,她涂满白色软膏的脸十分僵硬,眼睛愤怒得好像能喷出火焰。
她弯下腰,一字一句对我说:“你什么都没看到,敢跟你爸爸胡说八道,我就打死你。”
“我就要告诉爸爸,我看到了,你蹭他,你做了不对的事情。”我倔强地望着她,可心里很害怕,眼泪都挤出了眼眶。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儿,笑笑说:“好啊,你去说吧,你说了我就永远离开这个家,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这就是你希望的吗?你去说吧!去说啊!”
“妈妈……”
母亲扯着我的胳膊往外拖:“走!我带你去说!”
“不要,不要。”我搂住母亲的腿,哭道,“我不说,我不说了,你不要走。”
母亲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柔声安慰几句后把我送上了床。
第二天是周末。
我被一阵争执声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向窗外望去。
楼下,三个人跌跌撞撞挤成一团。朱丽叶姐姐的头发被他父亲抓在手里,男人像拉扯一条狗一样拖着女儿往前走,他妻子正跪地哭喊。
“不要!求你不要!”女人嘶喊着。
“滚回家去!”维德斯先生把妻子踹倒。
女人哭泣着哀求,却被他打了两巴掌,仿佛还不够解恨,他又狠狠踢向了女人的脸。刹那,女人的嘴巴鼻子鲜血直流,刺目的红色染了一地。
朱丽叶大哭着,求他父亲不要打母亲:“我去,我会乖乖待在那里,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不要打她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可是没人上前劝一劝,帮帮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她女儿。
晴朗的天空下,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贝拉跪在窗边,明亮的脸庞显得很温暖,她也被楼下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小小的手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难受极了,趴下来缩起身体,用枕头盖住脑袋。
贝拉却来烦我:“安妮,什么是妓院?是不是大桥那边的小房子?蒙奇他们说,那里面住着很多婊子。”
我也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婊子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人们互相咒骂时,总是把对方家里的女人骂做婊子,连小孩子都经常骂这个词。
我再也受不了楼下的哭喊声了,穿上鞋子跑出去,可客厅里爸爸妈妈也在吵架。
妈妈尖刻地喊道:“你的那点工资,连面包都要吃不起了!”
“那你买那些化妆品和衣服有什么用!明明没钱,还整天请别人吃饭,不知道存的什么心!”
“我存的什么心!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就会向我发脾气,有本事你挣钱养家啊!要是没有嫁给你,我根本不用过这种日子!”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妈妈脸上,爸爸喘着粗气,像只愤怒的公牛。
妈妈也发疯了,她扑过去,和他厮打起来:“你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结果她的激烈反抗换来了更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害怕极了,踉跄着跑出家门,想去对面梅丽莎家躲躲。梅丽莎和我一样大,她爸爸是纺织厂的工头,妈妈生了四个孩子,梅丽莎从没上过学,每天除了干家务,就是照顾弟弟妹妹,我们有时候会一起玩。
开门的是梅丽莎的母亲,她右眼乌青,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痕迹。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她妈妈身上经常带着伤痕,梅丽莎说那是干活磕碰到了。
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她家传来的细微哭泣声不是磕碰。我没有踏入她家,而是逃一样跑了,我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可怕的世界里,在这里,男人可以举起拳头,随便殴打女人。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的前半段很美,我穿上洁白的婚纱,嫁给了丹尼哥哥,可忽然,新郎变成了海涅,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脸压在墙上,而后海涅又变成瞎了一只眼睛的朱丽叶的爸爸,他对我拳打脚踢,而我变成了他那丑陋的妻子,身边堆满了山一样待洗的衣物,还有几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
我被吓醒了,在黑暗中喘着粗气,胸膛很闷,原来贝拉把大腿和胳膊都压在了我身上。
……
这天,学校来了一行人。
我们被要求洗干净脸颊和双手,穿上整洁的校服,还要捧着自己的作业本接受检查,据说是学校的赞助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