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看着他,难以想象这番话出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的成熟和敏感远超他的年龄。
我摸摸他的小手,沉重道:“那我再说得更明白些,万一你会死呢?”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纯真清澈的双眼弯弯一笑说:“反正我活着,将来也没什么希望,那死就死了吧。”
一瞬间,我的心像被攥了一把似的难受。
我们的国家为什么要这样?让这么小的孩子说出‘将来没有希望,死就死了’的话呢?
他还在对我们笑,笑容灿烂清朗,像秋日无暇的蓝天,仿佛刚才绝望的叹息只是个错觉。
我眼眶一热,几乎控制不住落下泪来,咬咬牙说:“别怕,有我在。”
他可爱地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说:“恩,我不怕。”
之后是准备工作,给孩子化妆、染发、拍照,制作假学生档案和身份证,与工人研究运输夹层等。
这天我们商量到很晚,直到迈克来接我。
我和海伦娜道别时,她悄悄问我:“我们做这些事,你丈夫知道吗?”
我点点头。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我庇护着一群菲利斯人,我也向他透露了要偷渡一些孩子出去的事,他当时只说有需要尽管提。可我不想牵连到任何人,尤其是他。
婚礼结束后,迈克想过两个人的生活,就安排萝丝白天通勤,晚上离开。
那天清晨,我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发现迈克一早就起床做早饭了。
我也急忙梳洗好,想从他手里接过锅铲,他却一闪身,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笑着对我说:“不,我不想你做任何事。”
他穿着居家服,细长的腰上围着萝丝的花围裙,似乎心情很好,做饭的手法也轻盈熟练,一会儿就端上了煎蛋、香肠、烤面包,还有一碗牛奶粥。
他在我对面坐下,一边往面包上抹果酱,一边抬眼看我说:“我可是当了很多年单身汉的,自己住的时候就习惯煮饭,你尝尝味道,对了,晚饭你想吃什么,我早点回来做。”
晨光打在他的金发和侧颜上,眼角嘴角都是笑,看上去带点柔软的俏皮。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面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咬了一口说:“那我也早点回来,和你一起。”
他没说什么,就是始终心情很好。
我觉得我们像是一对刚刚开始约会的情侣,拘束中含着欣喜的试探,他喜欢亲昵地拥住我,开让人羞恼的玩笑,会在闲暇时和我外出到处玩。
有一次在商店街上,他开玩笑时忽然把我抱起来转了几圈,我吓得大叫,锤他放下我,这惹得路边行人纷纷侧目,他反而很兴奋,回忆说以前看到我扑进威廉怀里,对方抱着我转圈的样子。我抚平被他弄乱的头发,心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还有一次,他买了钓竿和渔具回家,说要带我去河边野餐,我正好奇他突然的决定时,他自顾自地说起知道我们纳西斯一家周末郊游的事,又问我哥哥和爸爸会在野外烧烤吗。
我喜欢的水梨、李子蛋糕、姜汁煎饼也就这么经常地出现在桌上了,我问他时,他反问我:“你不是爱吃这些吗?以前经常从商店买一堆,有一次见你抱着饼干边走边吃,吃得高兴连路都不看,差点撞到别人怀里。”他啧啧道。
这样的回忆越多,我越意识到原来那么早以前他就很在意我了,因为他说了那么多我根本不记得的偶遇。甚至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他驻足在街头某个拐角处,默默注视着我出现又离开,一次、两次、三次,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他特意等待着见我一面,只是见一面,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切让我惶恐,因为在我原本的设想中,如果我牵连了他,他只要说自己对妻子的作为毫不知情就能甩脱责任了,可现在我发现,他对我的感情要比我以为的要深得多,这让我无法适从,纠结不已。
然而与这沉默而磅礴的情感相对的,他从没踏进过我房间一步,一次都没有。
晚餐是煎鹅肝和烤香肠,配一点白葡萄酒。
荧荧烛光下,迈克一边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高兴地说着周末去野营的打算。
我吃着盘里的香肠,有些食不知味。
“……妮,安妮!”他忽然喊了一声,我回过神看他。
“怎么了?在想什么?”他问。
我放下刀叉,忽然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我……我最近打算出国一趟,先去西国,再去伯纳……”
迈克切割的动作一停问:“去做什么?”
“我要把一个菲利斯孩子送去伯纳,因为担心出问题,所以打算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