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妓院里出来的污泥，而沈君弦是天上的星星。

他在妓院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卑贱刻到骨子里；进了宗门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心怀仁善，众生平等”。

一明一暗，一高一低，让闵妄然不禁觉得可笑。

一个人的行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纠正过来的，尤其是那种经过长期毒打训斥、辱骂调.教而形成的行为举动，就更不容易改过来了。闵妄然在进入天煜门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轻易纠正从妓院中带出来的习惯。

他看人的眼神始终带着几分讨好，眉梢眼角始终带着勾人的媚意。

门中的弟子看不起他，他也不愿意招惹是非。

所以他把自己封起来，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尤其是沈君弦。

他想，只要他逃的够远，只要他永远不和沈君弦接触，他就永远不会意识到那件事——

如果自己没有被父母抛弃，如果他没有在孩童时期被当做一个物件在黑市几经转手最后被高价卖进妓院，如果他没有屡次轻信别人的善意最后却只能招来更加狠毒的虐待，或许他现在就和沈君弦一样。

不是阴沟里打滚了很多年的臭虫，而是天上闪耀夺目的星星。

闵妄然的记性很好，他记得小时候的每一件事，记得父母的容貌，甚至能清楚地说出某件事是在某天发生的。

……他当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也是父母手中千娇万宠的小公子。

可是那种感觉越是想忽视，就越发在心中疯长，越是想视而不见，对方的身影就越发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只要看见沈君弦一次，闵妄然就不可抑制地幻想。

幻想自己平安长大的模样，幻想着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他不喜欢沈君弦，他讨厌沈君弦。

若是他一直身处黑暗，见到沈君弦这般人物时不会那么抵触，只会觉得人各有命，他活他的我过我的，我还可以过的很好。

可是他是被人从光明中活生生拉下来的。

他被迫在最绝望又最黑暗的地方浸染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公子，更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腐烂的淤泥中走出，见过了最恶的人心就不可能再用善意的眼光看这世间。

若是这样一直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也就罢了，幼时只能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老天就像是在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他被带到天煜门，沈君弦这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在他回不去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强调——

看，这是你本来该有的人生。

闵妄然本来哭过一顿了，看到沈君弦的时候就再次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件事。隐约察觉到眼中又有些湿润，他捂着心口的位置转过了身，悄悄擦了一下眼泪。

沈君弦醒了，逐华君应该没心思管他，他又不想看见沈君弦，现在立刻再好不过。

闵妄然强撑着转过了身，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沈君弦的眼神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又因为逐华君就在旁边，他很快地收敛了神色。

接管这具身体的第一刻，小望就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浑身的灵力被人用特殊的手段尽数抽出，经脉毁了个七八分。内丹……内丹应该是被取出过，成了空丹。日后别说修炼，恢复成一个凡人估计都要费一番力气。

而逐华君，则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化神期修士。

打不过。

他想。

至少现在打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打不过。

不能起正面冲突。

那也不对啊！无端不是说，逐华君称沈君弦为挚爱吗？这老不死又是个修无情道的，都挚爱了那他的无情道心肯定早就支离破碎了！

无情道都毁了，逐华君的修为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减退？

在沈君弦的记忆中，因为他血脉特殊，逐华君需要他的血肉来救治大战中受伤的修士，可是他醒来时，沈君弦的身体并无多少损伤，最起码肉是一块都没少，灵力反而都没了。

沈君弦这灵力是怎么没的，反倒是个蹊跷了。

魔尊靠着武力征服魔界，长久以来都习惯了直接上手，用武力摆平一切。但这并不意味着魔尊是个没心眼子的笨蛋。

师尊现在情况很不好，让师尊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沈君弦从冰棺中跨出，身子一歪一头栽在逐华君的怀里，抓住逐华君的衣袖缓了好半天。

逐华君的神情中满是关切：“怎样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沈君弦轻轻一笑，仰头道：“我只是有些头疼……”

逐华君疑惑：“头疼？”

沈君弦眸色深沉：“嗯……我、我好像记不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