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深知自己在家族中有什么样的局限,本身又具备什么样的优势被家族看中。这几个月的博弈,于他和家族而言,是弱势的一方对强势的一方,真正的平等并不存在。但他可以利用一些手段、方式,令这种差距缩小。
萧瑜对他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经济实力和个人能力方面,萧瑜是弱势的一方,如果只是比较财富,他们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平等。但这并不意味着萧瑜就没有话语权,她用他的那套方式来堵他的嘴,令他不得不做一个君子。
她欣赏他、爱慕他,与他在一起,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足够尊重她。
一旦有一天他开始用强取豪夺那一套,不顾她的意愿,利用权势、精神PUA等方式向她压榨、索取,她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妥协、投降。她不会再有其他择偶权,她只能为他一个人服务。
这样的做法是快准狠的,短期内就会见效,省时省力。
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太清楚了,萧瑜是个嘴上缓和,心里明镜的女人,她很会以柔克刚那一套,而且她本身就具备刚强的一面,只是将它藏在里面。
当有一天他放弃他们之间默契树立的底线、边界,那就意味着他将长久地失去她对他的欣赏、爱慕。
同样的“故事”,他在他父亲、母亲身上看到过,而他的父亲对于自己失去了什么根本毫无所知,当然也可能是并不在意。
他父亲就是那种,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得到这一个有满足感,但这种满足感并不是无法取代。
虽然父亲是他的家人,也是母亲的爱人,彼此之间理应有亲情和爱情在,然而从不对等的强者和弱者角度来说,父亲并不会因为家人和爱人的身份就停止对他们的剥削、掠夺,并不会因为他已经是上位者了,人性就得到高阶净化。恰恰相反的是,权力会令一个人变得更加贪婪。
有一件事周越从未对萧瑜说过。哦,不只是萧瑜,是所有人。那是他心里的秘密,连父母都不知道。
他的母亲曾经深深爱着他的父亲,起码他是这样看的,母亲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母亲身具才华,原本有美好的事业前景,父亲曾是母亲的投资者,但他看上的并不是她的艺术天赋,还有她这个人。
他们之间纠缠、拉扯了很多年,生性自由不受拘束的母亲始终追求者不断,父亲只是其中之一,但他对她十分尊重且有耐心。
即便在母亲怀了他之后,都没有真正表示过要和父亲定下来。事实上,那时候父亲已经结婚了,二房、三房都已经有主,母亲以什么身份“定”下来呢?
但母亲排斥的不是父亲的已婚身份,她对此并不在意,她排斥的是和任何男人进行长期捆绑——怀上他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差不多是生下他之后第二年,父亲用了一些手段,令母亲的身份有了彻底改变。
她不再是对外的单亲妈妈形象,而正式成为某一个有钱男人的女人。
小圈子里都叫她一声“小周太”,这个没有经过她允许就贴上的标签。
这听上去有点讽刺,尤其是对一个在男权社会中自主意识十分强烈的女人来说。
自那以后,母亲的艺术事业得到更高的资助,却也因此受到限制,因无论她的艺术造诣多么高,卖出的艺术品多么有价值,那都是“小周太”的身份带给她的价值。
人们不再看她的作品本身,而是看她这个新身份带来的利益。即便是她个人不太满意的作品,听到的也都是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这是一个艺术家最为痛恨的事——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带给她的。
父亲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母亲,将她笼罩在他的光环之下。
恨会比爱更长久,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母亲从未对周越表达过这一点,但周越却看得明明白白。
母亲对父亲的爱持续了一些年,每年少一点,直到完全消磨殆尽,失去所有耐心。
她开始恨他,却不是由爱情变质的恨,而是一个渴求自由,对艺术有着超物质追求的女人,对一个限制她的自由,亵渎她艺术追求的男人的憎恨。
这种恨的成分和性质,就已经说明了爱情的消亡。
但母亲是十足智慧的女人,她虽然没有力量摆脱,却将父亲的性格吃得透透的,她在他面前做到最好,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完美,令他总是不禁赞叹着,她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父亲非常的自负、自大,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塑造了这件艺术品,在遇到他以前,母亲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不仅骄傲,而且炫耀。
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父亲向人们展示成果,柔顺地站在一旁,看父亲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出小丑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