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窝县地处云南边缘,再往南就与缅甸接壤了。
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降水充足。
熬过潮湿的夏季,迎接来旖旎的秋,边境观光业复苏,拉动微观商业,一根煮玉米卖到十五块。不能问,问就是优质山地玉米。
对于外地过来的游客而言,这是一个发展停滞的边境县城。
工业浪潮像狂流一样卷过。
不过也就是卷过了。
然后白驹过隙,钢铁生锈,狗叫鸡鸣连声而起,城市的名字被宏大叙事遗忘,血肉萎缩。
留下卫生死角里不明的水渍,消防难以达标的ktv,修脚房。
还有戴着金镶玉演富二代的假货卖场销售,和永远在大巴上激情卖惨的当地导游。
但它还是个好地方。
本地人在他们认知之外的钢铁骨架下又烧起了柴火,半亮不亮的霓虹灯招牌挂了起来。
绿皮火被取消了之又重新开通,水土不服的都服了。
它足够卑微,又足够复杂。
所以很神秘,外地人轻易搞不懂。
张鹏飞从省城的大学毕业以后又回来了。
正如易秋所说,最初他完全可以考省城的编制,但他没有,悄无声息地进了特勤队,娶了本地的女人,在玉窝扎了根。
福利院与他同龄的十几个人,留在玉窝的最初只有三个人。
一年两三聚,人却越来越多,最后大部分都回来了。
说不上来这个地方有什么魔力。
这一次的局就组在“风花雪月”的大包厢。
旧派酒楼,厅堂敞亮,大门一开到底。但所有的装潢都过时了,木质桌椅甚至有些霉味。
张鹏飞进去的时候,除了易秋,其余人已经到齐了,每个人都刻意收拾过,他在车上临时换的一件卫衣有点过一随意,但他也没在乎。
包厢是二十个人的标准,来的总共十个人,坐起来过于宽松,张鹏飞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挨着坐,空出的位置上面放包的放包,放衣服的放衣服。年轻的人低头玩手机,上了年纪的人只有一个,是以前福利院的护理部主任徐英。
张鹏飞上去打招呼。
“徐老师。”
徐英转过头愣了一下,“哎……这……”
她笑得有些尴尬,“我都不认识了。”
“我张鹏飞。”
“鹏飞啊。快来坐。”
“好勒。”
张鹏飞坐下,习惯性地架起腿。
服务员倒了一杯茶水,他一路过来人也渴了,端起来一口干了。
坐在他边上的一个女生笑了,“这是一会儿吃蟹,拿来给你漱口的。”
张鹏飞放下茶杯,“沈丽华你少穷讲究。”
沈丽华被他没由来的这么一刺,觉得很没意思,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手间了。
其余的人抬头看了看张鹏飞,也都没说什么,继续玩手机。
徐英为了缓解尴尬,问道:“鹏飞啊,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长云监狱。”
“狱警呀。”
“对。”
“那是铁饭碗,挺好的。”
“也没有,混口饭吃。”
“诶,我记得以前,你是在缉毒中队,怎么换系统了。”
“哦,受了伤,没法再往出阳山上跑了,去年内部调整,我就过去了。”
徐老师点头,“现在这样挺好的,生活太平,比什么都强。”
张鹏飞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毕竟他现在也不怎么太平。
“对了,小秋是不是也在你们那儿。”
“对,她本来在监区医院工作,今年有点辛苦,来我们一线支援了。”
“你们怎么没有一块过来。”
“她要等另外一个医生接班才能走。”
张鹏飞看了眼手表,“也快了。”
里面正说着,服务员打开传菜室的侧门,看他们人到得差不多了,询问走不走热菜。
去洗手间的沈丽华正好回来,边擦手边说:“尤姐都还没到。”
“等我做什么了,这不就到了吗?”
尤曼灵推开包间的门,张鹏飞侧了个头,先看见的是一把细腰,掐在一条墨绿色的丝绒旗袍里。她比易秋要高出半个头,以至于张鹏飞第一眼都没看见跟在她身后的易秋。
“给你们挑得是绍兴酒,怎么说?”
她伸出红指甲,指点一桌的人,“没有人跟我讲洋盘吧。”
“尤姐会吃,我们有什么说的。”
“懂事。”
她说完看见了张鹏飞,几步走过去,手往张鹏飞的椅背上一耷,“诶?飞哥今天给我面子了。”
张鹏飞坐直起来,“我给小秋面子。”
“说得好。这一桌我们小秋的面子最大。”
“有陈慕山的面子大吗?”
桌上有人问了一句。
张鹏飞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转过身抹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