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坏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于你之前的工作来讲。”
陈慕山抬眼,“什么意思?”
肖秉承送了耸肩,“不管是卧底还是线人,人……长期在这种分裂的生存环境下,内心都是痛苦的。但你挺有意思,退出来这么久了,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述过,你痛苦的遭遇,听说你被处决过,也被吊起来打得半死,那些被抓了毒贩,绘声绘色地审讯的警员说起你的光荣事迹,你呢?你没有讲述的欲望吗?对于那一段过去,你不觉得是你的荣光吗?”
“我不觉得。”
“呵,你脑子和正常人是不一样。”
陈慕山仰头喝酒,“我脑子就是有病,我干这一切,只是希望,易秋不要失望。”
“所以,你真的很适合干这一行。”
肖秉承举起酒杯,“不在意自己,人也就没什么弱点。只要易秋平安,你这个人就能在鬼窝里冷静得连死都不怕。这叫什么,天生卧底,你是吃这碗饭的人。”
肖秉承说着,想起了常江海。
这个选中陈慕山的前辈,如今在肖秉承看来,可真是一个神人。
“我在说易秋,你在说我的工作,肖秉承你太无聊了,这顿酒老子不想和你喝。”
他说完站起来就往江堤下走,肖秉承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转过身,对已然越下江堤的陈慕山说道:“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
陈慕山转过身,“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想出个境,你总不至于把我抓回来吧。”
“不至于。”
肖秉承站起身,“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可以走口岸,合法出境,没有必要,再去翻那座山了。”
……
出阳山里正是深秋,可惜玉窝的县城离它太近,人不走进它的怀抱,根本看不见它的层次分明的色彩。
对于很多绝望的人而言,这座山仍然是他们铤而走险的一个选择,充满诱惑。
对于陈慕山来说,却是曾慕此山,奈何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她留在那座山里,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此山亦秋,陈慕山根本不可能远离它。
因此在那以后,他仍然不断地越过出阳山,去到也告城,也去到古沙村,那里仍然是当地武装控制的地区,但是,落霞别墅却空了。
陈慕山在也告城里遇到了阿鼓,他比一年前要胖了许多,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码头边做起了热带水果的生意。
“我们以为山哥你被枪毙了。”
他给陈慕山掰了一大块榴莲,“你咋回来的山哥?参加那次出阳山走货的人,不都被中国警方抓了吗?”
“我……”
陈慕山还没来得及说,阿鼓就笑了,“算了,我对这些事也没兴趣了。”
他说完,简单说了一遍他自己的经历。
一年前,杨氏走货鹰箭旗被中国警方缴获,损失上亿,也因此失掉了鹰箭旗货方的信任。再加上古沙的宗(和谐)教组织和当地武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当地武装无暇庇护落霞别墅,杨氏靠着自己的武装和一部分高价的雇佣兵力量,暂时撤出了古沙村。而他们这些在也告口岸上的人,也就各自散了。
“我不干这一行了。”
阿鼓扒开一个芒果,咬了一口,“不过,这一行总有人干,前几天,蛇头又装了一船的人进来。”
他说着,指了指河面上的船只,“你看吧,比我们还年轻呢。”
陈慕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着这些人,灰着脸踏上这个他们自以为满地是钱的地方。
头顶忽然「砰」的一声。
阿鼓抬头,船上下来的人抬头,陈慕山最后也跟着仰起了脖子,水面上炸开的白日焰火,虽然不绚烂,却有一种罪恶的吸引力。
阿鼓举起手,像从前一样舞动,说了一句陈慕山没有听过的缅甸话。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大概就是,祝他们好运。”
陈慕山也没有再问下去,抱着胳膊坐在码头上,沉默地望向远处。
他终究又走上了从前的老路,作为一个无名的卧底,一个线人,一个在边境上行走的人,他开始尽他所能地帮助陷入绝境的偷渡客出逃,带他们翻过出阳山,回到祖国境内。
肖秉承的特勤队给这些人戴上手铐的时候,他们总要说一句:“我想感谢一下,带我回来的那个小哥。”
“哪个小哥。”
“就……那个小哥。”
肖秉承每次听到这一声——“小哥。”
心里都会骂陈慕山一句。
陈慕山每一次耳朵发烫,都会想起易秋。
这都怪易秋,她光叫他治病,病好了以后呢?
他失去指引,只能回到从前。
就这样,陈慕山一个人的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