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承看着唐少平,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随即回头下达指令,“全体突击队员注意,还有一支狙击枪位置不明确,土坡上没有隐蔽的位置,你们突破的速度一定要快,另外……”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以下不是强制命令,但如有可能,射击尽可能避开张鹏飞的身体,明白吗?”
“明白。”
“好,行动。”
山雨之后,山灰沉寂。
山林之中腾起一层又一层的白雾,无数黑色的鸟从暗淡的树影里飞出,缓慢地扇动着翅膀,朝着山的那一面飞去。
山下的大洇江的水位接近临界点,上游的泥沙冲刷而下,浑浊的江水嘶吼着向东而去。上游泄洪的预警解除,南方边境漫长的雨季匆忙结束,这一年的夏天,也终于要过去了。
易秋打开车窗,雨后的空气十分干净,视野清晰。她靠在车窗上,一抬眼,就看见了朝阳下的江堤。
易秋闭上眼睛,任凭温柔的江上来风吹过她的面庞。
这一天,她没有化妆,头发随意的散开,没有伪装和掩饰,这样一个她,看起来并不是很美好,但却纯粹,衣着朴素,素面朝天,和陈慕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如果,能再回到过去,回到当年盛夏的大洇江边,再回到少年时的桥洞下,和陈慕山一起,再读一次曾经的武侠小说,易秋已经想好了,她一定要为陈慕山重读《射雕英雄传》的结局章——第二次华山论剑之后,郭靖镇守襄阳。1273年,蒙古大军最终攻破襄阳城,郭靖战死于城下。
故事里的“江湖”已经隐退,浮现于世人眼前的是一座城池。
而作为侠的人,在城池之下,化身为一道屏障。
屏障又是什么?
是看刀不避,是见锋还迎的铜墙。
是金戈铁马穿膛而过,即便是死,也僵而不倒的铁壁。
但也是血肉之躯。
所以,哪有不会死的“侠”呢?
“易秋。”
坐在易秋对面的男人叫了她一声,易秋的眉头微微一蹙。
“你的任务结束了,需要送你去休息一会儿吗?”
“还没有结束。”
她说着顿了顿,“我还没有把他带回来。”
对面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
易秋靠在车窗上睁开眼睛,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外套,车门口的人连忙拦住她,易秋回过头,“不是说要让我回去休息吗?”
“是,但我们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
她的脸寡淡而疲倦,声音却仍然冷静稳定。“我对警方的任务完成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卧底了,我是小秋,我只是我自己。”
“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易秋,我们有义务要……”
“我把这个世上最依赖我的人,扔在了那座山上……”
易秋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颓丧,却生生打断了坐在她对面的人,中心指挥车里所有的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中里的事,侧头转身,朝她看来。
易秋坐在窗边,抬起手挽起住发,随意地绑了个马尾,然后垂下手,轻轻地按在膝盖上,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温和。
“我扔下他以后,他就知道,他不能求生,只能求死了。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扔下他,我离开玉窝的那一年,我让他去当个侠,结果他真的去了,后来差点死在我面前的手术台上。再后来我去监狱里找他,他变成了我的下线,不管他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我都一直对他说——我会保护他。”
她说着抬起头,重复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这个时代,是人保护狗。小玫瑰永远保护陈慕山。我说那么多遍,他一定不会忘记。所以我知道,陈慕山开口求的是死,可是他,一定想要等到我。”
她说完,站在车门前穿上外套,“我要去找他。”
陈慕山想死,也不想死。
不过,他内心并不纠结。
出阳山上不回头,他早就做好了,与易秋永别的准备。
此刻他听着满山的枪响,无数的子弹从他的身边飞过,有些扎入张鹏飞的身体,每扎进去一颗,张鹏飞的身体就轻轻的晃动一下,陈慕山看着他身上流出大量的鲜血,但他的脸上却再也没有痛苦的表情,他走的时候在笑,此刻也一直在笑。
陈慕山不想再看到这个白痴,于是,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清算他自己的那一枪响起。然而,从一开始就一直锁定他的那一支狙击枪却再也没有响起。
土坡上的肖秉承盯死了对面的灌木林,灌木林的沉寂,令他心里泛起一丝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