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出阳山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山。”
陈慕山把手枕向脖子,翻身过来,仰面躺下,“我们两个小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坐在桥洞子地下,看对面的青蛇峰吗?看了那么都年,你都没看清楚吗?”
“没有。”
易秋的声音很平静,“那个年纪的我,喜欢水,不喜欢山,那个时候我确实有想过,我要顺着大洇江,去它的下游看看玩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翻过出阳山去看山的那边。我只知道那座山上死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很害怕它,我……”
“反正,出阳山上不回头,那就是一座没有前路,也没有后路的山。”
陈慕山打断易秋的话,“但它很公平,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各凭体力,各看本事。豁出命上去,说翻过去,也就翻过去了。”
“你这次,是从山上回来的吗?”
“对。”
“走了几天。”
“两天吧。以前肺没受伤的时候,还能再快一些,现在……也还好,不算太勉强。”
“陈慕山。”
易秋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陈慕山下意识地侧过头。
微弱的光线里,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中间隔着一道床沿。
易秋静静地看着陈慕山,不一会儿,看见陈慕山冲着她笑了笑。
“小的时候我们两个也这样,躺着,对着看。”
他说完咳了起来,肩膀和背微微震动,他无奈地抬起手捂住口鼻,坐起来,抓过手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再躺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易秋的脸。
她挪到了靠墙的一边,声音却依旧清晰,“陈慕山,你的手术恢复期还没有过,你自己知道吗?剧烈性质的运动,随时能要你的命。”
“知道。”
陈慕山放下水平,在席子上撑开手和腿,痛快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不过,我这种人活着是靠运,运是一种玄学,错过了就错过了,我觉得,现在就是我的运,所以我要走起来,至于你们医生那一套养伤养病的理论,我顾不上。刘艳琴死了,杨钊也死了,贵州的散货渠道也断了,但是落霞别墅里的“鹰箭旗”,并不会因为这些,就被闷死在仓库里。出阳山的路不通,刘艳琴那样人,就一直都会有,小秋,你救不了刘艳琴,你也救不了其他的人,人命非常珍贵,所以,不死人,就救不了人。”
“不死人,就救不了人。”
易秋重复了一遍陈慕山最后那句话,想起了尤曼灵,不禁点头,“可能你是对的。”
她说完,沉默地把头缩进了毛巾被里。
她很想念尤曼灵,但自从进了看守所,易秋再也没有为尤曼灵哭过一次,此刻她也不想哭。陈慕山的那句话,帮着她解释通了尤曼灵的死。
她在火海里杀了杨钊,抹杀掉了易秋就是卧底的证据,同时,也救了远在山那边的陈慕山。
是啊。
人命就是这么珍贵,就是要,以命换命。
这世上的军队,这天地间的侠,不都是这样吗?
“你怎么了?”
地上的人轻声问她。
“没怎么,别管我,我冷静一会儿。”
“哈。”
陈慕山笑了一声。
“对,你就是这么个性格,就是喜欢冷静。”
“你说什么?”
“小秋,其实你的性格真的很好。你啊,你就是该这样对人对事。不矫情,不墨迹,冷冷静静地,看准时机,就把我放出去,该让我死,就让我死。”
易秋的手轻轻地抓着床沿,“陈慕山,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
“有啊。”
伸展完身体筋与骨都是放松的状态,陈慕山平静地躺在席子上,刻意放慢了语速,“我想……生活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陈慕山说完这句话,易秋沉默了。
板楼的电压不太稳定,风扇越转越慢,但好在,扇叶的噪音也逐渐变小了。厕所里的水龙头滴进了最后一点残留在水管里的水。
夜已渐深。
热闹苟延残喘,静谧杀人诛心。
易秋蒙着头,轻声说道:“这是我的梦想,你别想拿走。”
“不会。”
陈慕山压着咳嗽,“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和你之前,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陈慕山,请你闭嘴。”
“我不。”
“闭嘴!”
“不闭。”
床上的易秋突然翻身坐起,“凭什么你要死在我前面?凭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你就一定要死在前面?然后让我记一辈子?什么年代了,陈慕山,我不要这种感情,我讨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