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站住脚步,走进超市,想要买一瓶水。
老板看了她一眼,对她说:“箱子放门口,不要拉进去把,免得我的东西弄翻了。”
“好。”
易秋把行李箱放在门外,绕过生活用品的货架,慢慢地走到副食食品的一侧。
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间十分局促。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灰色长袖衫的人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比对着方便面的品牌。
他的皮肤明显比之前黑了不少,头发也长长了很多,脚上的拖鞋踩在一滩反潮的水里,但他好像也没有在意,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他纠结的那两包方便面。
而在他身边,蹲着一只和他同样潦草的大土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毛发结块,乱糟糟地贴在身上,好在狗子也全然不在乎,甚至和那个人一样精力集中,全神贯注地盯着最下层货架上的那一排火腿肠。
“陈慕山。”
易秋对着那个背影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个人一怔,随即回过头来。
“为什么又吃方便面?”
“……”
陈慕山牵着的阿豆看见易秋一下子兴奋起来,朝着易秋抬起前腿,发出了一阵委屈而又欣喜的呜咽声。陈慕山看着阿豆脏兮兮的爪子,忙扯住牵引绳把阿豆往身边拽。
“小秋……”
“我问你为什么又吃方便面。”
“没有。”
陈慕山慌忙丢掉手里的方便面,撇清干系,“没吃,是狗要吃火腿肠……我没吃。”
他话还没说完,却发现眼前的人微微张着嘴,看着他的脸,不知道时候,竟无声地哭了。
陈慕山一时怔住了。
从小到大,陈慕山从来没有看见易秋哭过。她一直像是一块没有裂痕的翡翠,看起来很脆弱,却始终是硬度非常高的石头,轻易打不碎。即使现在,她在陈慕山的面前哭了,陈慕山也只能看到她的眼泪,听不见她的哭声。
可即便是这样,陈慕山还是慌了。
“我在电话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哎呀小秋,我乱说的,我又没死……”
陈慕山拽着阿豆牵引绳,“你别哭。还有你……你这个狗子你蹄子脏你别扑她了,你给我坐下。”
有易秋在场,阿豆果断抛弃了陈慕山这个临时主人,哪里肯让陈慕山控制它,拽直了陈慕山手里的牵引绳,拼了命地扑向易秋。坐在门口的老板听到动静,站起来朝货架后喊道:“哎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东西弄坏了你们赔啊。”
“坐下。”
习得性反应对陈慕山来说还是如此致命。易秋带着哭腔的指令,差点让一人一狗同时在小超市反潮的地面上坐下。
陈慕山看着身边瞬间坐稳如钟的阿豆,又看了看和阿豆一起蹲直了身体的自己,不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笑完后,抬起头看向易秋,“还是你厉害。”
说完,索性撑开腿也坐了下来,随手摸了摸阿豆的头,“开心吗狗子,小秋来找我们两个了。”
阿豆配合着他,欢快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小秋啊……你看狗子给你摇尾巴了,你看……”
陈慕山强行把阿豆的屁股转了过来,“你看,转得像个风火轮一样,好搞笑,是不是,是不是……小秋啊……”
他说着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显然有些着急了,“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易秋低头看着货架边,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哄她的这一人一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往前走了一步,在陈慕山对面蹲了下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流进她的颈窝。她没有出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陈慕山的头。
温暖的手指穿入陈慕山的头发,指腹触碰到了陈慕山的头皮。陈慕山整个身体赫地僵住了,与此同时,他的鼻子也酸了。
过去的记忆苏醒,常年压抑住的习惯被解开了桎梏。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易秋终于在这个凌乱的小超市里给出了久违的信号。
她愿意再一次抚摸他了。
“你不要我做人了吗?”
易秋一怔,随即就要抽回手,然而陈慕山却用手撑着地,将脖子朝着她送了出去,头顶轻轻地蹭着易秋的手掌。
“你干什么,陈慕山。”
“不做人,一分钟。”
一分钟之内,电视剧里的男女主吵了三个来回,直到甩出那一句:“我们分手吧。”
货架后面的易秋和陈慕山,沉默地感知着彼此的肌肤,谁也不肯出声。
然而陈慕山真的只放任了自己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他把自己的头颅从易秋的手掌下收了回来,抬起头,朝易秋伸出了右手,“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