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诗(15)
刹那映亮的眼瞳,第一眼突然看见的,是被她放在了桌子上的伞,付峤礼今天出现在她身后时撑在她头顶的伞。
——你的名字,我很早就听过了。
“诗诗?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爸妈见她匆匆出来换鞋,不解地问她。
她一边换鞋一边回答,“想起来有东西落在那家书店了,去拿回来。”
“要不要爸爸陪你去啊,天快要黑了。”
“不用,去一趟就回来。”
她飞快地换好了鞋,反手关上门后就快步下楼,起初还只是脚步加快,到后来小跑起来。
傍晚的夏夜已经渐渐晦暗,暮色如同浓郁的颜料,将笼罩下的小巷涂抹成油画般的浓艳。
沿途的矮墙上攀爬着喇叭花,迎着燥热的晚风盛开,风里有分辨不出的花香。
蝉声嘶哑,虫鸣嘲哳,从听觉不断向耳朵涌入,传达着属于夏天的意义。
当她终于穿过巷子到了那家天天都能和付峤礼碰面的书店,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透明的玻璃落地窗里亮白的灯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书架一排又一排整齐陈列。
她缓缓平静了自己的呼吸,才朝着那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她熟练地推开书店的门,又一次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也听见了书店里在放的音乐。
店主抬头看到她,颇为诧异,随即觉得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是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这么晚了怎么都来我这儿。”
风吹落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是风铃,是夏夜,还是人的呼吸、心跳、脉搏,一切与故事开始有关的东西。
在很多年后,她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那家书店的名字叫做遇见,音乐唱的是周杰伦的《晴天》,付峤礼正从楼梯下来,影子又长又沉默地落拓在墙壁上,成为了他的侧影的一部分,他的手里正拿着那本她暑假时每天都在看的书。
他的脚步在看到她时有片刻的停顿,而后慢慢从楼梯走到她的面前。
那首《晴天》正在唱着——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够在你身边。
第7章 07.
他其实很早就听过于诗遥的名字了。
于诗遥不止一次说过,像他这样活在老师父母口中的好好学生,应该没有听过她吧。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在他很早以前,于诗遥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世界的每一个缝隙里了。
以至于正式见到她的时候,他分辨不出那种感觉到底是初见还是重逢更确切。
他家在梧桐巷住了很多年,这个老旧又潮湿的居民楼,几乎承载了他从懂事起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但在更小一点的时候,父母在外面忙着打工挣钱,他是被养在乡下的奶奶家,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在村子里,像他这样的小孩并不是异类,村子里的同龄人几乎都是这样,同龄人之间攀比的大人也是各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谁的奶奶做饭好吃,谁的外婆会编草绳,谁的爷爷会买小零食。
村子里山路泥泞,只有一所破烂的小学,还没有现在一中的一个运动场大,老师连教个“流水迢迢”都能把读音教成“流水昭昭”,这还是他离开村子来了南苔市以后才知道的。
当他掷地有声地念出错的读音,全班哄堂大笑,他还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正确,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笑。
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村子里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老师是彼时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有学问的人,能讲很多别人不懂的知识,是彼时他的视野里最崇拜的人,老师对他很好,不止一次夸过他聪明。
班上的大笑声和老师的纠正就好像是在否定他曾经的一切。
他难以相信。
放学后他没有回家,第一时间去了书店,翻开字典,亲眼确认了读音的确错误以后,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自己和村子外面的世界的差距。
他捧着字典,站在书店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的冷气太足,他感觉到皮肤冷得快要没有知觉,有一种血液凝固的自卑和难堪。
而那时的于诗遥,在书店的门外,车门打开,先下车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回头要去扶她下车。
那会儿她个子不高,但有了小大人的主意,她不要妈妈扶,自己撑着旁边借力跳了下来。
她穿着裙子,裙摆像花朵一样散开,白色袜子,小皮鞋,黑色的长发在头顶编了精致的公主头,别着珍珠和小粒碎钻发卡,披下来的头发柔顺的垂落在背后。
她推开书店的门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顺着倾泻而进的阳光灿烂,从她白皙的脸孔到她的裙摆,光线将她映亮的一刹,她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