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更奇怪了,原先这绳子绕了三面床框还能余下不少,几乎要垂到地面上。现下这绳子短了六七寸,一夜之间就少了这样多,可是谁也没碰它啊?
窗外,雄鸡的啼鸣声叫醒了五更的天,天还未亮,声响穿透一层一层的砖墙,顺着墙根传到了后厨,又从后厨传到了冰窖,最后拐了个弯到了黄铜门的前头。虽然看似无形,可是那声音钻入门缝儿就是一阵气浪,在冰冷无人的四方院里回荡。鸡鸣飘过了纸元宝和招魂幡,飘过纸钱和纸宅子,所有的纸人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永远不动。
唯一动了的就是正中间的大棺。
挪动声明显又笨重,棺盖往下滑去,巨大的棺材泄露了一条细缝,仿佛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一只手伸出来,指尖刚好穿过这道细缝,像是阻止棺木合上,手指缓慢地扣住棺沿,瞬间青筋暴起。
数滴水珠从失了血色的指尖滴落,指甲盖已经冻成了青紫色,宛如要爬出来一只鬼。
随后整个棺木被里头的人推了下去,一下子见了天日。
“呵!”钟言用足全力将这口气吸入腹中,像在棺材里诈了尸。全身湿透,他在冰水里足足泡了一夜,手掌和手指泡得皱起来,两条腿冻得没了知觉,只好用上半身挂在棺口歇了半晌,才缓过力气。
“果然是……果然是请了殃人。”钟言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幸亏自己没走,若是一走了之,秦翎就别想投胎了。
又歇了好些功夫,钟言才从棺材里出来,随着日头升起,棺材里头的水如同退潮,慢慢地降了下去。他靠着木柱将裙角和发梢的水拧出来,暂时没去管耳旁急促的脚步声,等到拧得差不多了,钟言走向那堆纸人,蹲下寻找一样东西。
油灯。
果真,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放着九盏油灯,而且每一个都是海灯。
“九九归真……”钟言随意地挑了一盏,刚想从袖口里拿点火的东西,才想起全身都湿透过。无奈之下他只能出去找烛火,拉了一把门,发现门被人从外头锁上,干脆跃上墙头翻出去。
外头的烛台里只剩下一小截儿蜡,他护着火星再跃回来,好歹将油灯点上了。点上之后他将指尖放置于火苗之上,捻了捻,朝空中一划。
“回来。”钟言朝着双层的过道轻轻一吹。自己的纸人,只有自己能叫回来。
脚步声就在这里头转悠着,迟迟转不出去,哒哒哒,哒哒哒,听着还挺着急。直到钟言这样一吹,那脚步声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从远远的到近近的,先是在里层走道里转悠,最后终于找到了二层走道的拐角,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声音一拐,同时出现的还有元墨的身影。
拐过弯,元墨瞧见了钟言,自己的脸色比瞧见了亲生的爹娘还要凄惨,倒腾着小碎步跑到面前去,扑到了钟言的怀里。
“少奶奶您可出来了,吓死我了……我也可算是出来了!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困在里头。”
“是我棋差一着,没想到这一层,早知道昨天就不该让你进来。”钟言自责,元墨年龄小又没有肩上火,殃人一定拿他下手,“你一直都没出去吧?”
元墨耷拉着脑袋,想起来就气愤难当:“是。昨晚您入了棺,我和张开原本要走出去的,忽然听见您在后头叫我。我以为您是后怕了,想让我和张开留下,或者将您搀扶出去,就这样回了头,结果什么都没见着……再转回去,眼前的正门就没了,张开也没了,我被困在两层的走道之中,无论如何都寻不见拐角,只能瞎跑又离不开。”
“你是纸人,殃人用他的纸人换了你,自然也就将你困住了。”钟言摸摸他,“这不怪你,怪我。”
“殃人?殃人又是什么?”元墨摸着刚刚被少奶奶摸过的头顶,猛地一拍,“不管是什么,一定是来害少爷的!糟了,我得回去!”
“不急这一会儿,他就算去害人也不能近身,你家少爷必定无碍。”钟言再次推门,还是推不开,“看来只能再走墙头。”
“啊?”元墨还未缓过神已经被少奶奶拎上高墙,见拎得十分轻松便高举双臂欢呼,“少奶奶神力啊!”
“就你嘴甜,那药篓子要是有你一半,也不至于天天把我气死……”钟言轻巧地下了地,带着元墨从侧墙往正门走,刚走两步就瞧见地上倒着一个人。元墨吓得叫了一声,瞬间躲钟言身后去了,钟言一眼认出这就是张开。
“醒一醒。”他蹲下叫了叫。
张开晕了一夜,刚才好像听见鸡鸣,但听不真切,这会儿一个猛子坐起来:“有鬼!有鬼!我去拿他!”
“你拿什么啊,快起来吧。”钟言没想到他胆量这样小,看着狂三诈四的,“怎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