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人为你坠落人间(59)
七月的风,低低地徘徊着,靠近上游一点的江,比市中心的更清澈,波光粼粼的。岸边种着一片桦树,直而高,自有直冲云霄般的气势。
不远处,架着一座钢索桥,再远,是一川平坦,农田繁茂,间有一栋栋自建楼,白墙红瓦。
最色彩浓烈的,是天边渐渐显出的晚霞。
蓝、紫、红、橙、粉,几样饱和的颜色融在一起,似天公的信手涂鸦,然而却能给世人带来震撼。
与其说他绑架了一场日落,不如说她为日落所绑架。
蒋畅看得走不动道了,眼看着颜色变幻,再一点点暗下来。
直到盛宴终落幕。
回程的路上,蒋畅问:“你开车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就是看日落?”
“是啊,”赵兟颔首,“今天看到一幅画,问起,说是在这里写的生,就带你来了。”
她轻声说:“好像有点疯。”
开大老远车,只是为了看场日落。
疯得又令她过分着迷,因而产生一种强烈到,压得她心脏发疼的预感——将来,她会爱惨了这个男人。
赵兟说:“古代君王为博美人一笑,使尽手段,又是烽火戏诸侯,又是一日撕百匹帛,我这还是小儿科。”
蒋畅说:“那是昏君。”
他笑,“但目的是一样的。”
蒋畅捂了下脸,把头转过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完了,说要给他下钩子,可他随意放个招,她就根本招架不住。
比起他,她才是小儿科才对。
赵兟到底喜欢她吗?还是觉得生活无趣,撩她有趣?
如果不喜欢,何苦这么煞费心机讨她开心。
如果喜欢,为何迟迟不表陈心意,而是做这些似是而非的事,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蒋畅决计不想由他完全占据上风,又想不到如何反客为主。
沉默间,车已开回市区。
路过一家网红饮品店,似乎是搞第二杯半价的活动,门口排起长队,她便问他:“你喝吗?我请你。”
赵兟放她先下,他找停车位。
蒋畅扫码下单,前面排的号太多,还只能站着等。
他过了很久才过来,城市繁华地带,实在很难找到地方停车。
他到时,她也刚从店员手里接过,跟他说:“以前这种第二杯半价,我从来不买。”
“为什么?”
“我自己喝不了,而且不好意思找人拼单,久而久之,就没想法了。”蒋畅咬住吸管头,“饭搭子,现在还好有你。”
如果赵兟没记错的话,这个营销噱头,一开始的目标人群是情侣,结果被她讲成“拼单搭子”。
他现在格外反感这个词。
赵兟其实不喜欢跟人一起吃饭,饭桌是他家的矛盾聚集地,上中学时,大家喜欢成群结队地一起吃饭,他经常独来独往,饭盆一倒,手一插兜就走。
过了那段叛逆期,他开始接受将社交场搬到饭桌边,尤其是工作后。
但说实在的,他不觉得一起分享食物是件能促进食欲的事。
到了蒋畅这儿,是个例外。
或者说,遇上她后,有了很多例外。
比如,带姑娘大老远去看日落,是这辈子也没做过的事。
他觉得浪漫,可她竟然说,有点疯。
再再例外的是,送她到家后,胳膊交叠着,压在方向盘上,坐了很久,思考着,该怎么向她表白。
曾经浑得过分,自甘堕落,翘课泡网吧,夜不归宿,在街上流浪,还把一堆女生放在身边,当摆设,给众人看个清楚明白,他赵兟是滩怎样扶不上墙的烂泥。
没谁在意他,他也不在意任何人。
有一次,站在楼顶,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跟最后一个“女朋友”说了分手,问旁边的狐朋狗友:“你说,跳下去的痛苦,跟继续活下去相比,哪个更难捱?”
朋友说:“你大爷的赵兟,你敢跳一个试试,你投胎了我化成厉鬼都要纠缠你。”
“下辈子是下辈子。”
朋友说:“活着吧,你死了,我就活不好了。”
赵兟笑了,趴在栏杆上眺望。
“你要不然,换个女生谈谈试试?”
“她们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换来换去,有什么意思。”
朋友皱着脸,十分苦恼,似乎想不通他怎么这样,“那你觉得什么才有意思?”
“把你一脚踹下去,看你血肉模糊,可能有点。”
朋友一把勒住赵兟的脖子,骂骂咧咧,反而惹得他笑了。
没跳,倒不是有什么眷恋,只是想,他的命本不值钱,这么坠落下去,就更加一文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