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要去见你(151)
鲜血在蔓延。
她不说话,安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雪烟去了月曜海。
夜风呼啸,众星沉默。
她坐在他们曾经坐的那块石头,安静坐了很久,想等着太阳出来。
她记得很多事。
左手腕那道疤,四年过去,再看已经淡化了许多,而过去的快乐,也是如此,就像现在耳边热烈的蝉鸣,点燃了一整个灿烂的盛夏,却又不声不响地殒灭。
靡有孑遗。
她什么也没能留下。
十岁时,面临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再婚,她惊慌失措地堵在门口,哭着跪在裴秀颖面前,抱着她的腿抽噎,“妈妈,我不想叫林叔叔爸爸,你能不能别走,不要有别的女儿,阿羞会乖,你别扔下我。”
裴秀颖弯下腰,摸着雪烟的脑袋,红着眼也哭了,“阿羞要乖,妈妈现在实在没办法,等妈妈稳定了,就想办法把阿羞接到身边照顾,好不好?”
其实这是个谎言。
裴秀颖根本不想要她。
可是这种虚伪的温柔,比直言不讳更为残忍。
十岁的雪烟并不是不懂。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怔了半晌,轻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无声让开了路。
那时候的雪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好想跟着雪玉树,一起死去啊。
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所有人都格外同情。
她成为了左邻右舍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眼底总是带着可惜,明里暗里地说:“唉,可怜了,这么好的孩子。”
或者,雪烟,你要坚强往前走。
哪里是前?
这是我们人类最古老的笑话,不管往哪儿走,都是往前走。①
历史的车轮从不会倒退。
这些薄言浅语,究竟能值几个钱。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没有人愿意了解她心里的痛苦。
即使在外婆身边,她也全然没好。
心脏像长了个痈疽,不爆发时平安无事,爆发时便是鲜血淋漓。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来校门口来接孩子父母的身影,甚至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父亲母亲》,都会让伤口反复阵痛,皮破肉烂。
想死的念头总是如影随形。
但面对外婆焦虑的眼神,一夜又一夜的失眠。
雪烟开始妥协,学着和自己和解,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去面对异类的眼光。
可笑的是,演着演着,她自己也假装信了。
然后,外婆也走了。
雪烟终于不想演了。
她的一场自杀,换来了裴秀颖的承诺。
裴秀颖愿意将她接回了身边,好好照料。
那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雪烟,真的以为,裴秀颖是真的在乎她。
裴秀颖一定是爱自己的吧。
毕竟,为了她,竟然敢违抗东家的命令,和林季同大吵了好几架,这个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她能原谅裴秀颖的,只要她再多爱她一点。
她这样自欺欺人,勉强找到了一点活下去的念想。
也许,刚开始时,裴秀颖对她是愧疚怜惜的,但是随着日子的磋磨,在无数次争吵和盎盂相敲,歇斯底里后,再多的愧疚和爱也被时间磨平了。
裴秀颖只顾明哲保身,却又极会拿捏人心,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又施舍点爱,用这种恶劣的方式把她捆在身边。
雪烟知道,自己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很多事,明知道你不该这样做,但就是控制不住。
她的心里总是在闹饥荒,她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欲壑难填。
雪烟本来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一生都做一个沉默的影子,最后倒在尘埃之中,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在人间来过,活过。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雨天愿意借她一支雨伞的少年。
少年成了她的乌托邦。
他恶劣,野蛮,轻狂浪荡,总憋着坏水逗她,但他也带她飙车,去看海,去体验从未经历的世界。
他是她的一体两面,长成了另一半的自己,她理想中的自己,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她却终生向往着他。
那个破晓黎明,海风呼啸。
日出光芒万丈,天空橘焰漫漶。
他眼神里的光,曾彻底照亮她黑暗寂灭的内心。
在那时,雪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在日出。
她天真地以为,日子有点好起来了。
原来只是回光返照,上天依然没有眷顾她。
雪烟忽然想起了雪玉树临终的遗言。
他说,雪烟要好好长大,以后要照顾好妈妈。
唉,爸爸。
对不起啊,没能好好长大。
世道无常,人间如生死苦海。
三毒四执七苦,靡靡众生,谁也躲不过去。
你要原谅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