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525)
有脚步声接近。
“在看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道:“月亮。”
“又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么?”男人问他。
他能够觉察到对方的声音已经竭力放轻,似乎不愿意有任何刺激到他的因素发生。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今天还好。”又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回去吧。”
很快。他被打横抱起。对方胸膛的温度传进他身体,伴着心脏沉稳的跳动。
他已经习惯了被抱来抱去,很自然地就抬手圈住男人脖颈。小院门口的警卫注视着他们,腰间的枪械在夜色中泛出冰冷的光。
他被放到床上。男人转身去医药柜前调配着今天要给他注射的药物。
他注视着男人背影,漆黑卷曲的长发散在脸颊边,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他时常感觉自己就像只散开的干瘪的水母,柔软、无力,水份每时每刻都在蒸发,需要被人类不断补充体i液才得以在这干涸龟裂的陆地上勉强存活。
药物调配好了。一共三管,被小心放在冷冻箱里。
男人提着它们放到了床边。
现在,要进行注射之前的准备了。
肌肉和神经需要尽量地放松,药效才能够更好地发挥。
末日里的药品都很珍贵,必须发挥最大的效用才不算浪费。
然而他已经失去了自主调节放松的能力。事实上,刚才他说了谎,尖锐的噪声和诡异的低语仍无时无刻不在挑动着他的神经。唯独他的爱人能够帮他寻得片刻安宁。男人总能很快将他带到那片温暖的波涛起伏的海里。让水流没过头顶,隔去噪音。他的四肢散乱漂浮着,又被温柔地握紧。
他短暂地重新活了过来,不再是一只干瘪的水母了。虽然他本该在末日到来那天就死去。
“眠眠。”男人低下头喊他的名字。
他吻他潮湿缠结的睫毛。吮去他眼角的泪水。
“老师……”
他喉咙哽咽着回应,眼里的泪珠有些控制不住地滚落。
他想起很久之前,末世还没有到来的时候,那时候是冬天,屋外还在飘雪,他们待在温暖的家里,浅黄色的灯光照耀,他被抱着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身前是刚刚冒雪回到家的男人,他们做着与此时相同的事情。
那时他们是快乐的。他亦因快乐与温暖而落泪。
他的父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因意外故去。他很早就已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旅行、读书、生活,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能够与另一个人执手相牵,在雪夜里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别哭。”
男人低声哄他。
倘若此刻对方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传到外面,恐怕会让基地里所有人大跌眼镜吧。
他想着,泪水还是蓄在眼眶。他并不是个多么脆弱的人,事实上,在遇到男人之前,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
但对方总是有让他落泪的本事。
他忽然用孱弱的手死死抱紧了他,像是绞紧的绳索或者藤蔓。但他的身体却又像一摊融化的水般柔软。他可以任由被肢解,也可以随意被切割。但他确信身上的男人并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爱着他。
爱。
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坐在一个人的客厅里,看着已经过世的母亲出演的电影。
电影里,美人鱼的长发散于海面,目光追逐着海平面上远去的船只。
女巫问她:“你为何想要变作人类?”
“因为爱。”
“可人类的爱,是令飞蛾殒身的烈焰,是伊甸园中的禁i果,是永世难脱的锁链。你只是一条小美人鱼,不该踩着刀尖奔赴牢笼。”
“不,我想感受烈焰的温度,即使我会像蜡烛般被烧融;我想品尝果实的甜美,不怕为之承受责难与罪孽;我挣开的是牢笼,奔赴的是自我与新生。这海底太冰冷,我已片刻都忍受不住。”
当巨浪拍击到礁石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唇被紧密地封住。
他尝到了果实甜美的汁液,肌肉和神经在一种近乎战栗的麻痹下得以放松。
男人熟练地一只手从床头拿过针剂,注入到他手臂的静脉之中。
药物浸润到他的血管和神经末梢,为他竖起修复与阻挡的屏障。
那些堆挤在窗边的幢幢鬼影与魑魅魍魉散开了。外界从所未有地安静。连同他自己,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身体还在微微痉挛颤抖。
“夷渊。”
他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这里。”对方说。
殷夷渊给他注射了剩下的第二针、第三针。然后抱起他去了浴室。他的身体绝不适宜过多的折腾,仔细清洗干净之后,就又被轻轻放回到了床上。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