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500)
神明终于开了口,问他:“你在找什么。”
他歪了歪头,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莫非对方还想听他说些一戳就破的谎言?就和诱祂入梦时候所说那些柔软动听的谎言一样。
可惜了,现在就连他的唇上,都已沾满对方的血。
“我在找您的‘心’啊。”他说,“可是我找不到,您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神明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他并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有想要得到回答。
从神明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不过,他还没有输得彻底。
“什么时候开始的?”神又问他。
他歪头打量着神明,很顺从地回答:“从我有意识起的那一刻。”
从他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每一日每一夜,每一个具有意识的瞬间。
他都在谋划着如何杀死创造自己的神明。
神明道:“为什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说,“我只是太饿了。而您是如此强烈地吸引着我——第一次看到您,我就想把您剥皮抽骨,拆吃入腹。”
这样亵渎的话语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
“您一定不知道饿疯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从醒来的那天起,每分每秒都在忍受。”
他抬起尚且自由的那只手,到神明胸腔之前,接下流淌的散发浓香的血液。
神明没有阻止他,于是他就把承满血的手收回来,低下头去舔食。
太少了。
他刚才就应该多喝一些。在归于彻底的死亡和陨灭之前。
不过对于神明愿意提供给他最后的晚餐,他的心情还是变得愉悦了些。
神明还在深深看着他。
“好吧,好吧。如果还要说理由的话,”他舔舐着手上残余的血迹,微微撩起眼睫,道:“一根被取下来丢弃的肋骨,渴望完整与自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神忽然打断道:“不是肋骨。”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望向神明,有些听不太懂祂的否认。片刻,才恍然大悟道。
“哦对,您说的对。”他说,“我并不是您的肋骨,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神明新生的完美的肋骨此刻就卡在他指掌之间。他刚才曾想过破坏,却又想到只要神的“心”还在,骨也会不断再生,破坏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作罢。
“……我的意思并非如此。”神明道,然后握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从自己的胸膛取出。滚烫的神血泼洒下来,烫到他腿根,让他颤抖了一下。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神明没有再解释。
而他并不在乎对方的回答,只是看着被神血沾湿衣袍的神明。对方终于不像以往那样高高在上地整洁,即使在他泥泞不堪的时候。甚至有了一丝狼狈模样。
他微笑起来,又叹了口气,道:“好了,我已经很累了。如果您不愿意把‘心’的位置告诉我的话,就请干脆一点。”
神明没有回复。于是他将另外一只手抓到扶手上,微微蹙起眉,手背用力得绷出青筋,才勉强支起一点身体,凑到神明的耳边道,用低柔的声音道。
“我很难受。我想您这样应该也不算舒适。看在我跟随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的份上,请干脆一点吧。”
“——干脆一点,杀了我。”
赐予他永恒寂静的死亡。
不再饥饿。
不再痛苦。
这是他在犯下弑神之罪前就想好的一切。
成功了,他会得到彻底的自由。
失败了,也能得到另外一种形式自由。
多么完美啊。
在把所有筹码摆上牌桌的那一刻,他已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兴奋与愉悦。而在一无所有的此刻,在等待死亡到来的前夕,他亦如此。
然而神明却道。
“不。”
这回轮到他不解了。
“为什么?”
他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应当接受最严厉的惩处。就算对方看重他的这具躯体,但意识的存在本来就毫无必要。只要将他抹灭,这具躯体将完完全全被对方占据,成为真正完美无缺的“容器”。
也许,神明是想留着他的意识折磨惩罚?毕竟自己这样欺骗与背叛了祂。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有些不太合他对神明的印象。
这位掌控着死亡与恐怖的神明,行事比刀锋更锐利。
敌对者抹除。不需要的舍弃。想要得到就必定夺取。所交托的必须奉行。没有动摇与悲悯。不容许反对的声音。
祂所统治的地域,不会存有其他神明的任何踪迹,生灵俯首跪拜,将祂奉为至高唯一。
如果是在那些被对方取来,用以教导他的人类典籍之中,这位神明或许很适合用一个词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