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拄着杖的老者浑身一颤。
他想睁大早已不能视物的双眼看清顾然的模样,却什么都看不到。
一如那人曾经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般暗无天日。
有时候他总会想,他眼终于也瞎了,这是他的报应,他活该。
当初那人问他要不要领兵出海去,他觉得那人得了从龙之功便看不上草寇出身的自己,想把他放逐到凶险的海上,当真负气扔下那人出海去,一个人都没给那人留。
结果他活着回来了,那人却死了。
他不愿意相信。
那人怎么会死?
那人怎么可能会死?
那人立下过那么多功劳,有那么多要好的朋友,就连龙椅上坐着的帝王都对他怀有别样的感情。
这样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死在独自归家的途中。
那时候他一个人在清冷的夜色中踽踽独行,会不会害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也许是不怕的吧,毕竟他生来便与黑暗为伴。
那才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爱着他的人,从来只知道享用着他对他们的好、嫉恨他把同样的好给了旁人。
谁都不曾分予他半分光亮。
第31章
顾然一开始还真没认出这仙祠中祭祀的人是自己, 也没认出老者到底是谁。
眼前这老者背脊佝偻,鬓发苍苍,满面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何况他当初眼睛压根看不见, 并不知道自己那些故友都长什么模样。
还是谢重明凑近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才抬眼看向那确实让他有几分熟悉感的仙像。
人在见到与自己相像的存在时,其实很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顾然也一样。谢重明若是不说,他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经谢重明一提醒,他才定定地望着那个静立殿中的仙像。
接着他看到供桌上摆着的鲜花与茶点, 若是没记错的话, 那应当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只是口味和喜好这东西,莫说几十年了,便是十年八年也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现在早就不喜欢了,已经许多年没再碰过。
顾然就是这个性格,有好东西他会欣然享用,没有他也不会太惦记,日子久了自是不会再想起曾经的偏好。天地如此辽阔, 美好的事物不知凡几,他又岂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同样的东西?
顾然收回看向祭品的目光,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一老一少。
他还是认不出老者是谁, 不过他故地重游本来就是意外, 所以即便相见不识也不算太遗憾。
认出来又该说什么?
一切都无从解释起。
既然当初选择隐瞒一切入世历练, 那本就不该让人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
顾然温声向那一老一少话别:“我们还有事,便不叨扰二位了。”
老者忙道:“你们上山一趟不容易, 想必也饿了, 不如留下吃过朝食再下山。”他拍拍身边那小雀妖的手背,让它快去把朝食端上来, 再烧起炉子煮茶待客。
小雀妖想说什么,见老者面带急切地转向它,它只能乖乖地照办。
老者道:“茶叶都是我们自己种的老茶树上采的,不值钱,但喝着还不错,两位就尝尝再走吧。”
谢重明闻言看向顾然。
顾然看出老者大限将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依言由对方引着落座。
那小雀妖把早早做好的朝食端上来,心事重重地边煮茶边看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妖族对生死的感知也很敏锐,它也能感觉出老者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老者枯寂的脸庞突然焕发出几分久违的光彩,人也变得健谈起来,竟是破天荒地邀那两个看起来很危险的陌生人坐下闲谈。
他和对方说起自己解甲归田后要来了这座山头,说起自己是请那位举国闻名的宫廷画师画的画像。
那宫廷画师绘成此作后忽地吐出一口心头血,就此撒手人寰,那画像竟成了绝笔。他闭门谢客照着画雕了整整三年才雕成祠中仙像,可惜仙像立起来的那天他眼睛就不能再视物,再也没机会多看它一眼。
“我们做的这些,有用吗?”
老者声音嘶哑地向对面的人发问。
顾然沉默下来。
这些有用吗?他从不曾想过回头了解过这些事,也不曾给任何人留下过足以与他本体沟通的线索。所以他们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者口中的宫廷画师应当便是他的那位画师朋友。
当时正逢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读书人与书画名家。顾然偶然救下那位朋友,知晓对方于书画上颇具天赋,便将对方引荐给轩辕郢,负责绘制些舆图与布防图。
后来论功行赏,对方也得了爵位与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