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八零九零年代+番外(126)
“双凤,你让司机把车开到我家原来的弄堂里,我想回去再看一眼。”
一过苏州河,盼盼心中压抑着的乡情就冒了出来。她想回去再瞧瞧,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原来的老邻居都走的差不多了。”
亚非说,“没什么好看的了。早点回去倒时差吧。”
“就是去看看……”
除了乡愁,盼盼更想见的,恐怕还是“他”。
自打飞机在上海落了地,盼盼心里“那个人”的影子就一直若隐若现。算起来和阿宝已经两年多都没有通过信了,也不知道他还想着自己么。还是说,只有自己还在痴痴地等着他,而阿宝早就琵琶别抱,忘记了自己呢?
“这里倒是还有人住。”
站在弄堂口,盼盼看着里面还有人走来走去,总算松了口气。刚才来的一路上,她战战兢兢,就怕看到此地也和纺织厂一样人去楼空。
“师父,你等等我,我接个电话……”
“我自己进去吧,你们在门口等等我。”
盼盼下车,冲她摆摆手。
一路上双凤的手机就没停过,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坐在前头的秘书也是一会儿来讨一个指示。至于亚非,她干脆随身带着个笔记本电脑,一路上两只手跟弹钢琴一样飞舞。
高跟鞋踩在百年弹硌路上,发出“提笃提笃”的声响。穿过雕花的水泥大门,穿过过房街,明明是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的路,盼盼却觉得今天走得格外漫长。
夕阳拉长了黑色铁铁栏的投影,一起被拉长的还有岁月的时光。明明只是走了十年,感觉却有半辈子那么久远。
弄堂里有人认出了盼盼,是苏州好婆的媳妇,她惊喜地叫出声来。陆陆续续又有老邻居们走上前来和她说话,说她现在好生“登样”,通身气派。说她和亚非都不得了,是他们弄堂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张师母,阿发叔,卷毛,你们还好么?”
巧娣看着他们的面孔,听着这熟悉的乡音,恍如隔世。
“不好不好,没有侬巧娣混得好。侬去外国赚洋人铜钿,又把侬姆妈接去住高楼大厦,比阿拉要好多了。”
“就是,我们现在都是‘钉子户’。没办法,家里穷,为了多弄点补偿款,只好在这里‘斗争’。作孽啊,为了赶我们,现在他们居然限水限电。我们夜里洗个澡也跟打游击一样。哪里像你们,早早搬出去享福了。”
秦家师母拉着盼盼,上上下下打量她。
“巧娣,侬现在还在做衣服么?”
“是,还是做衣服。过几天我在茂名南路上的裁缝铺要开张了,师母你要来捧场的哦。”
“哎,茂名南路,好地方,开在那里的都是高级店铺。过去都是做外国人,洋行生意的,就跟你爷爷那时候一样。要是你爸爸和爷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多少开心。”
众人夸了盼盼好一顿,还有人打听盼盼现在有没有老公的,说家里有小伙子不错,要不相处一下看看,不嫌弃她有女儿。这算盘珠子的声音打得美国都听得到,盼盼笑着拒绝了,说想要回家看看,以后有空再聊。
走到家门口,看着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盼盼陡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懦弱来。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
一年多没有住人,门锁已然生锈,盼盼试了几次才打开。
随着“吱呀”一声,盼盼踏入了久违的家。
院子里的花草都荒芜了,地砖缝隙里窜出的野草有寸把高,墙角无人打理,堆着瓦片的白墙已经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和点点灰色的霉斑,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一副泼墨山水图。
菱花格子玻璃窗上灰朦朦的一片,抬起头,连屋顶的瓦缝里也长出草来,几根绿色的“狗尾巴”迎风摇摆。
走进里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夹杂着黄梅天木头潮湿的气味。客堂里除了几张桌椅板凳什么都不剩了,门楣上原来贴着的红纸日晒雨淋已经微微泛白,勉强认出几个字: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宁波人迷信,每年过年姆妈都要在门上,梁上贴这些东西,说可以保佑出入平安。
盼盼走上二楼,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搬家的时候她正忙着比赛的时候,没时间回来,把上海家里的一切都拜托给双凤和亚非料理。双凤说师父这些老家具早就过时了,干脆买了全新的家具,如今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原本的一台缝纫机什么都没搬走。
家具都被厚厚的白布覆盖着,上面落下一层厚厚的灰。盼盼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去,下一秒就触电似得缩了回来。
她怕惊动这被封存起来的旧时光。
这里曾经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