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52)
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两杯咖啡并肩站在一起, 拿铁的热气升腾,熏得旁边冰美式杯壁上的冷气液化, 水顺流而下,将桌面洇湿一片。
温始夏感受到后面人还在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恍然间有种溺水的错觉。
*
又是这辆路虎,温始夏跟着傅星桥从学校附近一家菜馆出来, 抱着书包坐上副驾的时候, 已经是五点钟了。
傅星桥坐在驾驶位上,把手机解锁后递给她,“导航。”
温始夏有些踌躇, 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应该知道东河湿地公园怎么走吧?”
旁边人明显愣了,最后自顾自笑了一声,说了句:“得, 师兄知道, 安全带系好。”
“嗯。”
冬天的午后,草地都荒芜。中午下了那一会儿雨, 浇得万物都湿答答的,好在这会儿太阳尚在。
风闷滞寒凉,温始夏手藏在口袋里,她紧紧攥着手机和耳机线,遥遥望着远处的南山。
傅星桥扔了纸巾回来,冷不防拍一下她肩膀,看起来心情其实已经好了大半,衬得那张俊脸在这凛冬都带了三分少年气。
他说:“坐,擦干净了。”
温始夏听话坐下,自然地将手从衣兜里取出来,东西却依然在手里。
其实带傅星桥来这里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她不敢告诉他,自己高二时心情不好,偷偷翘了晚自习来这里听歌。
那晚夜空明亮,冬日的风要刮伤她脸颊,她伸手一抹脸,才发现泪都冰了。
就是这时候,她看到江边塑胶道上经过几个蹬着山地自行车的男生,其中一位扬着嗓子喊,声音都传到她这边——
“星桥哥!你骑慢点儿,晚自习翘都翘了还着急回家干嘛!”
想到这里,温始夏蓦地笑出来,她怀揣着试探心思,慢悠悠开口:“我上高中的时候可喜欢来这里坐了,这把长椅陪我度过好多个春夏秋冬的午后,我还在这里见过附近的学生骑单车呢。”
说完,她指了一下傅星桥坐的地方,眼睛亮亮的,笑得有点痴:“你这里原先是桃枝气泡水、旺仔牛奶和橙子果汁端坐的位置。”
傅星桥顺着接话:“我不信没有崂山啤酒和RIO,他俩也是常客吧。”
他眯着眼睛说这话的时候,远处将暗未暗的天光打在他黑色的衣领上,吞噬了温始夏所有的小心思。
她挺直腰板为自己辩解:“未成年人才不饮酒。”
傅星桥点着头乐,分明没往心里去,直愣愣地将话锋一转:“听什么歌,给师兄也听听。”
温始夏这才缓缓松开手,把耳机分给他一半,
一直单曲循环的歌此刻恰好开始,她悄悄勾了勾唇。
温始夏一直觉得,和一个人一起听歌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因为同一根耳机线伸出去不只是音符,更是缠住两个灵魂的纽扣。
80年代R&B文化酝酿出来的歌曲又黏又甜,缠绵的曲调与粘稠的风混在一起,Midnight Star主唱的声音为这夕阳做伴奏,温始夏与傅星桥共享这四分十七秒。
\'I was all alone I was feeling rather low
I need someone to lift my spirits up
So I dropped in on a dance just to take a glance
...\'①
傅星桥听着音乐,想的是2014年夏天。
那时他正放高一暑假,成天被加怀由拉着鬼混,穿着各色花短袖的人苦兮兮地说自己过几年就得去英国了,见不到老朋友难受得紧,下一秒就摁他家门铃说看上了一位将要入学的学妹,要跟着去研学,还问他去不去。
一问才知道是放榜之后的年级前二十名新生,去的是临市一个古典园林。
他犹豫几秒,转身订了票。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着怎么样,单纯陪加怀由他们跑一趟。
总共一周的研学,最后一天大家都要离开了,他扔了手柄不想再打游戏,就从房间里出去赏后院。
曲水流觞的地儿,湖面清澈幽静如镜
——他就是这时候看到温始夏的。
她提着裙摆从存心亭上踩着青石下来,穿着件青绿色的长裙,配上薄薄一件衬衫,裙带随着她的步子随风飘动,似有临风听叶动的心颤。
傅星桥从小见过很多女孩子,自家表姐也漂亮,更别提那些往他面前递情书的同学了,但是到如今,他连她们的面容都忘了七八分,更别提衣服首饰了。
可他清楚地记得,温始夏右手腕上挂着串红绳,千结千意,那是纯阳的正红色丝线,系在嫩白的手臂上,而中间扣着块飘绿的翡翠。
她把指尖放进潺潺溪水中,天光云影一齐徘徊在她脸庞之上。而那块通透翡翠与流水辉映,像玉盏盛满美酒,供清风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