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95)
牧神剑的剑意浩瀚如汪洋大海,谢苏就像是海上一个孤屿。
海潮席卷而来时,他会被短暂的淹没。待那剑意短暂退去时,他又重新现身。
只是每一次相抗过后,露出水面的部分好像就会多一些,谢苏脚下的立足之地也更坚实一点。
人挑选剑,剑其实也在挑选人。
这是因为名剑有灵,若是持剑之人的心智不坚,对战的时候招未用老,剑心就已经先消磨殆尽。
剑还没有认输,人就已经认输。
再如何声震天下的名剑,落到这样的人手中,也不过是一块废铁了。
而以牧神剑的强势,谢苏若是稍微有些软弱或者放弃的念头,便会成为牧神剑的附庸。不是人操纵剑,而是剑操纵人。
以这一点来说,其实谢苏以牧神剑作为习练之剑,实在是凶险之极。
可是获得的好处也是难以估量的,好比美玉良材,也需要金刀琢磨。
剑心既成,谢苏挥动牧神剑,剑风激荡,惊动一天烟岚。
收剑时,谢苏回头,似看到明无应的青衫隐没。
直到那一日,他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炼之途。也因此,那一日的长风碧空,烟岚霞霭,一同载入他心中。
回忆仿佛历历在目,谢苏微微挪动左臂,右手伸过去,轻轻拨弄着腕上的玉玲铛,合着房间里水沉香静谧的香气,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这一夜,月明星稀。
微风拂过水面,月亮在水中的倒影亦轻轻晃动。
湖畔的销明草银光点点,映在半月小湖粼粼的涟漪之上。
午夜之后,姚黄却是去而复返。
谢苏白日里受了剑伤,夜间或许会发热,他有些担心,所以在入夜后悄悄来探看。
他不想惊动谢苏,所以脚步放得很轻。
姚黄一面顺着小径走向半月小湖,一面在心中想着殷怀瑜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找个机会去探查一下。
今日在林中发生的事情虽然是碰巧,但姚黄总觉得不大安心。
可是山中与学宫之间隔着明无应下的禁制,姚黄的一些术法便施展不出来。
那殷怀瑜机敏得很,若想使个法子监看他的动向,须得做得滴水不漏。
可要是这样,自己就非得知会主人不可。
有时姚黄觉得,这些仙门之间明里暗里的东西,明无应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卖任何仙门的面子,对于一些细微手段也视而不见,其中的原因其实是一样的。
固然是因为他生性如此,逍遥自在,最忌束缚,也是因为想要挡掉各大仙门释出的善意和隔绝他们的暗中查探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无论哪一种,蓬莱都终究会失去这一份难得的清净。
这事一时之间难以决断,姚黄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念头暂时搁下,打算另找个时间向明无应提起。
他今夜过来,是打算看看谢苏伤势如何,睡得怎样。
只是姚黄刚刚走到半月小湖边,只是抬头一望,就呆立在原地,脸上有一种极为诡异的表情。
柔雾般的月色之下,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敞开的房门中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姚黄及时伸手捂住了嘴,这才避免自己惊叫出来。
只见那白影漆黑长发如瀑,遮住大半面容,从房门内走出之后也没有停下步子,只是脚步甚为轻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中。
白影脚下就是半月小湖一侧用于观景的木台,再往前就是湖水。
可是白影好似无知无觉,仍然是一步一步往前缓慢走动,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滞重。
夜风将那漆黑长发微微吹起,借着湖畔销明草的点点银光,姚黄才发现,这个白影竟然是谢苏。
散下长发之后,谢苏俊美的面容莫名多了些秾艳之意,只是双目空茫,不知道看向何处,丝毫没有神采。
姚黄心中疑惑至极,轻声道:“谢苏?”
可谢苏仍是缓步向前走着,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姚黄却是从未见过谢苏这个样子,心中莫名紧张,轻手轻脚走到谢苏身边,又道:“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次说话几乎是贴在谢苏身边,绝没有听不见之理。
可是谢苏轻轻眨了眨眼,径直从姚黄身边走了过去。
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姚黄一样。
“你……”
姚黄此时才后知后觉,难道谢苏此时是在梦游吗?
可是这两年来,他从未见过谢苏梦游,也从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姚黄仍是难以置信,却看到谢苏已经走到观景台的边缘,离那水边只有咫尺之遥。
他只怕谢苏这么无知无觉地掉进水中,连忙回身想要抓住他,却见谢苏缓缓坐在了观景台上,修长的手指浸入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