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372)
他的视野中,只有石碑上陈旧的碑文。一字一句,如刻在心上。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天上地下的江河尽数汇集于此,归墟之水却始终无增无减。归墟,是龙的居所。
无底之谷,其下死气蔓延,如积水日渐满溢。死气溢出,生灵涂炭。
真龙夺天地造化而生,也当应劫而死,以己身镇压归墟之下的死气。
谢苏猛地抬头,神道两侧望不到头的石柱上,所有的龙形石刻好像都在看着他。
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在金陵城桃花疫泛滥的时候,明无应是回到了归墟,他说天门阵有去无回,阴长生必然是找到了另一条路。
那穿渡混沌的裂隙,一端连着白玉京,一端连着归墟。
阴长生就是从这里逃回此世,而明无应又将他们全部带来了这里。
谢苏在神道疾驰而过,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看过去。他竭尽全力,想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头顶的碧水之外,隐约亮起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
无极画卷将酆都城中所有的人带来归墟,也带来了元徵。
他们脚下的深谷,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明无应是要在这里弑天。
谢苏心底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他拨响了自己腕上的白玉玲铛。
天幕之下蓦然响起一声龙吟,神道两侧的龙形石刻忽然活了,在石柱之上蜿蜒游动,目中点燃两团明光。
下一刻,所有的石刻听从了那一声龙吟中的召唤,龙影冲天而起,飞向头顶血红色的大阵。
石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淡淡的金色光华落满神道之上。
漫天的绚烂明光之中,谢苏看到明无应的身影从高空走下,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以为,”谢苏怔怔地道,“我以为你……”
明无应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笑道:“天下还有那么多好地方没有跟你去过,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他抬起头,望着那些那些冲入荧惑守心大阵的龙影。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其实应该早一点带你来看的。”
谢苏随着明无应的目光望去,那些浩大的龙影在空中游动,消解掉阵中的血色光芒,自身也随之破碎,化为点点的金色微光。
他看得出来,明无应心里也知道,仅凭这些龙影是拦不住元徵的。
他们身后是昆仑弟子结成的法阵,符箓幽幽漂浮,朱红的字印连成牢不可破的锁链,气机纵横,遍布神道之上。
郑道年站在最前面,他面色凝重地望着上方的血红色大阵,周身有淡淡的光辉流溢,以自身气势将身后的昆仑弟子们的剑气凝成一片。
阵法,是己身修为不够的时候,借助外物的力量。
眼前的敌人是天道,人力岂能动摇?
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情,从来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徐道真站在郑道年身侧,望向天幕,双目之中紫光弥漫,她厉声道:“他来了!”
空中游动的龙影被一片片撕碎,血红的光芒之中,一轮金芒骤然涌现。
元徵的身躯仿佛一瞬间暴涨了许多倍,是横贯天地般的高大宽广,漠然俯视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人。
明无应轻声道:“法天象地。”
元徵的声音响彻归墟:“明无应,我从前就说过,你这人哪里都好,只是有一点,意气太重,随心所欲。”
明无应笑了:“你不如直接说我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空中那巨大的金色虚影下,是元徵的真正所在。荧惑守心仍在运转,阵心处,一道漆黑的剑影插在那里,令天幕背后传来滚滚的雷声。
明无应在谢苏的手上握了一下:“我要你拿到牧神剑,做得到吗?”
谢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死都会做到。
明无应的身形化为流光飞向高空。
从元徵的手中落下无数面巨大的铜镜,落地的瞬间激荡起纷纷扬扬的尘沙,令归墟陷入摇撼之中。
被镜面的金光笼罩的一瞬间,神道之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镜中世界。
谢苏回头,看到荧惑守心的血色光芒之下,明无应已经化为青龙本相,向着元徵的法天象地飞驰而去,流光照耀四野。
他转过身,看到了镜中走出的另一个自己。
影子谢苏穿的是黑色的衣衫,他手中也有一柄承影剑,剑身薄而锋利,剑光寒如秋水。
而无数面镜子倒映出无数的昆仑弟子,也都身着黑衣,手握一样的长剑。
这镜子就是元徵的法器,元徵是用镜子映出他们的影子,要他们自相残杀。
铜镜之间有细细的金光连接,谢苏低下头,看到脚下横平竖直,纵横分割的金线虚影,自己好像身在一只巨大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