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289)
丛靖雪好似也察觉自己忘形,脸上一红,当即闭口不言。
谢苏随着他们二人前去,一路仍可见三日前的恶斗痕迹,许多屋舍被毁,就连石阶之上都有纵横的剑痕。
姜红萼的蛊阵是在一处空地上,郑道年同几位长老、大弟子们都在那里。
谢苏走在丛靖雪的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七道剑光璀璨,剑气互相影响,穿云流水,剑啸之中隐隐有臣服之意。
药泉峰上的千枝万叶一时簌簌。
七柄剑有六柄都飞入郑道年所备下的剑匣之中,剑气收敛,清静宁和,大有落叶归根的意思。
唯余一把摇光剑钉在地上。
摇光剑之后,姜红萼脚下涌动无数的银白色小虫,脸上是一个渺然的微笑。
除此之外,那些中蛊之人并不在此处,应当已被带了下去。
站在摇光剑前面的人却是明无应,他似有所感,转过身,隔着许多人,就这么望了过来。
谢苏见他一身深蓝色衣衫,细微之处更有暗纹刺绣,比之往日青衫磊落,更多一种雍容轩昂。
摇光剑杀伐霸道的剑气全被他控在单手之间,立在空地上回首,英武俊美,气势迫人。
谢苏被他这样毫不收敛地一望,还没怎么,耳廓先是一热。
对他目光闪躲,明无应好似早有预料,只作一笑,复又看向郑道年,神色正经了一些。
郑道年允诺姜红萼为众人解蛊之后就放她下山,这时已到兑现的时刻。
姜红萼身已入魔,郑道年作出如此承诺,以他昆仑掌门的身份,自然不能食言,但若放虎归山,日后姜红萼做下什么祸事,郑道年就得担下所有干系。
几位昆仑的长老站在一旁,均是脸色铁青,目光忧虑。
明无应笑了笑:“七把剑你调伏不了,只剩下这一把了,是留是放,你自己决定。”
郑道年絮絮道谢,也知道明无应向来嫌自己啰嗦,自己上前接过对摇光剑的操控,望向阵中的姜红萼。
明无应身形一动,已到谢苏近前。
谢苏张口欲言,明无应竖起一指在唇边:“嘘。”
只听郑道年慎重道:“前辈肯相救这些人的性命,可见心中有仁善之念。”
姜红萼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原本清冷素净,就如月下清霜一般,可是说起话或是笑起来的时候,生动无比,几如一只活泼小兽。
“你怕我一出这座昆仑山就去杀人,是吗?若是我说我正有这个打算,你还要不要放我下山呢?”
郑道年面不改色:“自然还是要放的,若前辈所说不是玩笑话,那前辈去何处,在下也只好去何处,前辈要杀人,在下修为不济,也只好尽力拦一拦了。”
姜红萼轻轻一笑:“你这迂腐同你师父真是很像的。一个人入了魔,就一定是个坏人吗?世上的路这么多条,为什么只有你们眼中的路才是对的?”
她嘲讽道:“我看你们这清正端方的仙门之中,心思不良善的人,那也多得很啊。”
此次昆仑大乱,便因谈致远心思不纯,引狼入室。姜红萼此话一出,那些昆仑长老们的面色都颇为难看。
一个人要固守本心,历经无数变故而不被浸染分毫,那是千难万难。
人性的幽微曲折处,又怎是善恶二字就能说清楚的?
郑道年受了姜红萼的讥嘲,神色不变,转而问道:“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前辈。”
“你想问我,那鬼面人也用蛊术,到底什么来头?”姜红萼伸手理着自己的银发。
郑道年正色道:“正是。”
这也是谢苏想问的,他立刻明白先前明无应为何示意他噤声,不自觉上前一步,听姜红萼要如何作答。
但不管姜红萼给出什么答案,是非真假都难以论断,想到此处,谢苏又微微蹙眉。
姜红萼道:“乌蛊教同你们这些仙宗极重师门传承不同,珍爱敬重或是互相利用,关系都紧密得很。在我们那里,师父将本命蛊的炼制方法给你,是死是活,全看你的本事,你的本命蛊若是比师父的还厉害,就是杀了他也无妨。更没有这么多师兄师弟的,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世上蛊有千种万种,我只知道我见过的。”
姜红萼刚开口的时候,谢苏便已经不抱太多希望,听她说到最后,不知为何,又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明无应低头在他耳边道:“郑道年都老成这样了,她跟郑道年的师父是一个辈分,你猜她要说起往事,是八百年前还是一千年前?”
他说起别人的辈分年纪自然而然,自己却是千年之前就上过天门,降过弱水,谢苏听到这个“老”字,不自觉偏过脸来,向明无应望了望。
孰料明无应也正垂眸看他,见他目光,即刻猜出他心中所想,眯了眯眼,威胁道:“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