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281)
明无应倒好似对这条手臂不太关心,口吻很是轻松:“其实也不碍着什么,再说——”
谢苏声音涩然,开口打断了他:“三个月后会怎么样?”
他心中记着那时小神医说过的话,朱砂骨钉在他身上,三月之后神仙难救,算算日子,其实早就没有三个月了。
“不怎么样啊,”明无应随意道,“用左手的时候不大灵便,但至多也就是这样了,慢慢的就好了。”
他分辨谢苏神色,像是不信自己说的话,随即莞尔。
“我本来就不是凡人,这几根钉子,难道比弱水还难对付?”明无应低头看着谢苏,笑了,“你非要我这么说?我虽然不那么谦虚,可是也很不喜欢把自己有多厉害挂在嘴上。”
他脸上笑意未散,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谢苏思索一瞬,便知道明无应这样说不是为了宽慰他,事实大约就是如此,不该将明无应与常人等同,用常理来推断。
可明无应在他这里说话的信誉实在太差,谢苏敛下目光,没说什么。
他低头凝视明无应臂上那几枚朱砂骨钉楔入之处,只觉即使是在温泉之中,他的左手依然无法暖热起来,右手动了动,将那修长苍白的手指拢在了掌心。
谢苏半低着头,也就没有看到因为这个小小动作,明无应勾起了嘴角。
“嗯,不生气了?”
谢苏抬眸,不知道是沾了水雾还是怎么,浓长的眼睫微湿,目光却半点都没有和善起来。
明无应变本加厉,故意道:“怎么还是这么个……像是想咬人的样子?”
他不这样说还好,听到这话,谢苏的神色顷刻间就冷了下来。
“你给我的龙鳞……又是怎么回事?”
这下明无应可是终于有了点讶异,问道:“谁告诉你的?”
他看着谢苏,好像会读心一般,又道:“是险些被那个鬼面人伤到了吗?”
经过玉虚君的点拨,谢苏已知那龙鳞在他身上,如一道护身符一般,起不起效力,并不由他控制,甚至若无意外,他自己根本就不会发现。
是到了千钧一发,非死即重伤的时刻,再怎么厉害的杀招,龙鳞也会为他挡下来。
谢苏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还知道,你在我身上留下龙鳞,不止一次。”
他这一副今夜就要将很多事情问到底的样子,几乎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而这理直气壮,甚至于死缠烂打,一半是因为被蒙在鼓里逼得狠了,总是要发作一回。
还有一半,明无应不知道谢苏自己有没有察觉。
人只要是被纵容着,理不直气也壮。
明无应忽而笑了一下,看得谢苏莫名恼火。
他正待追问,身上露出温泉水面的地方察觉到丝丝的凉意。
静夜之中,山风陡然呼啸起来,吹得无数梨花花瓣乱飞,四周的参天古树枝叶簌簌,久久没有停下来。
夜里风凉,云浮峰上又很是湿润,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要下雨了,”明无应随意地抬头看了一下,“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谢苏心知此时若是放明无应离开此处,他想要脱身不知道有多少法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温泉里泡得久了,或是这昆仑山的温泉真有独到的疗伤之效,谢苏只觉得明无应的指尖温热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么冰冷。
他有意要把明无应留在此处,淡淡道:“这雨大概也没有那么快就落下来,师尊是想去哪儿?”
可是山间夜雨本来就急,谢苏只觉得连天都在跟自己作对,他话音刚落,雨点便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只是片刻,便是头顶那几棵古树的枝叶都被春雨润透,无数雨滴落在温泉水面,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雨来势倒急,雨点极重,打在身上几乎微痛。
谢苏身上本来已经湿透,这时连头发也湿了,脸上都是水汽,乌发腻在颈中,整个人如水里洗过的白玉一般。
他自己是不知道此刻什么形容,只觉得明无应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苏蹭了下脸上的雨水,听到明无应问他:“此处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避雨,你要跟我来吗?”
他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隔着雨幕看到明无应似笑非笑的,忽然醒悟过来,就要退开去,却已经迟了。
明无应揽住他的力道沉得很,一瞬间就把他拽进了水里。
谢苏猝不及防沉了进去,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肩上脸上被冷雨浇过,突然进了温泉水中,几乎觉得有一点烫。
他只觉得暖和的水流在身旁涌动,浑身轻得不能再轻。
也只是须臾之间,谢苏便觉得已经无法踩到池底,他在水下睁开眼睛,才发现明无应带着他游出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