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279)
谢苏这一路沿石阶而上,去寻那道温泉,不看他身上血迹尘土,倒像是哪个世家公子出来踏春,在山间寻花。
走在山道之上,当真可以入画。
可谢苏心里却没有什么赏玩景致的闲适,一张脸冷得不能再冷,覆霜挂雪一般。
转过一处凸起的山岩,谢苏先闻到那股温泉水的独有味道,这才看到几棵秀挺的梨树栽在一处,山风中花影摇曳。
金乌西沉,只有一点黯淡的暮色穿过树影,也早已剩不下什么,倒让这藏在山中的梨花白得更加清丽。
不过此处的温泉,着实要比谢苏以为的大上许多。
不是一方水池,说是水潭还差不多。
近处清澈见底,远处在暮色之下看不真切,似乎是数个水潭相连,泉水又流向了别的地方。
岸边青石错落有致,粗粗开凿出几道台阶,不甚平整,倒有野趣。
青石之间摆放着少许银萤石一类的东西,白天被日光照耀,晚上便透出柔和光芒,如星落泉边,映得温泉波光荡漾。
那温泉暖暖的水汽几乎扑到谢苏脸上,身后传来明无应的脚步声。
他倒是旁若无人,宽下外裳便走入水中,靠在一处岸边青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苏。
那意思倒像是在说,是你要来泡温泉,怎么到了地方却不动了?
这温泉水并不深,明无应靠在岸边,水波只漾动在他腰上一点。
他身上薄薄一件衣衫沾水即湿,水痕自腰间向上蔓延极快,且一湿水就紧紧贴在身躯之上,勾勒出宽肩窄腰,胸腹间精悍流畅的肌理隐约可见。
明无应向后悠然地靠过去,右臂轻舒,架在青石之上。
他这样坦然自若,谢苏压抑到此时的怒气不见消散,反而有越演越烈的意思。
他都分辨不清究竟是恼怒还是怨气,看着明无应此刻此笑非笑的一张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着温泉走了过去。
明无应见他蹬掉鞋子,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地在他衣上几处血迹点了点。
谢苏低头,他衣摆上一个血手印,是刚进入漻清峰时,被草丛中那个垂死的昆仑弟子抓的。
肩上更是有不少血迹,是在石室之中弄上去的,连他颊边都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隔着温泉之上袅袅雾气,明无应神情散漫,却一直看着他。
谢苏自觉从来猜不着明无应的心思,唯有一种时刻除外。
就是明无应等着他作茧自缚,自投罗网,因而怡然自得的时刻。
好比现在。
他逼着明无应来到这里,这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面不改色,片刻不耽搁地走进水里,反过来悠哉地等着看他有没有这么豁得出去。
好像笃定自己下一刻就会错开目光,离开这里一样。
明无应越漫不经心,谢苏心里就越是怒不可遏。
他放下承影剑,伸手按向了自己的腰带,余光里看到明无应眉毛一扬。
谢苏心中因此生出一点微小的痛快,脱衣服的手差不多跟他握剑的时候一样稳。
他带着身上一层薄薄的内衫,从另一侧入水,虽然没有什么疗伤的心思,却也在一瞬间感觉到昆仑山上温泉的独到之处。
在此处疗伤养神,应当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他今天半是逼迫地将明无应拉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个。
温泉暖热,水面上的雾似轻纱一般,谢苏望向明无应的方向,却不是看他的脸,是看他半浸在水中的左臂。
仅凭借着岸边几处银萤石的光芒,明无应的身形在水雾之中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谢苏想也没想,就往明无应那边走。
涉水行走本就艰难,他这一侧温泉水要深些,差不多到了胸口的位置。
那薄薄的衣衫自然是早就湿透了,溅起的水声之间,谢苏神色冷淡,心中实则怒意滔天,唯余一点羞赧难堪,被他全数扔在脑后,刻意不去想。
“慢点儿。”
明无应声音里有一丝笑意,听得谢苏更是恼火。
终于走到明无应近前的时候,他发尾湿了一半,身上衣衫全湿,黏在身上,肩颈透出几分冷白,双颊却是被温热水雾蒸熨,透出微粉的血色。
双眸冷淡,怒意暗里蒸腾,水雾之中,却也灿然若星。
虽然知道谢苏是来势汹汹,今晚绝难善了,明无应却难免有些失神。
一瞬的心猿意马之后,明无应勾起嘴角笑了笑。
“刚才在飞舟上我就想说了,我到底怎么把你给惹着了,”明无应靠在青石上的右手垂下,百无聊赖地撩动了一下水波,“对着郑道年那老头儿都彬彬有礼的,对着自己的师尊就咬牙切齿。”
谢苏启唇:“师尊难道不是明知故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