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72)
风雷声渐渐消弭,天际似乎响起空灵悠远的钟磬之音。
无数灿烂星辰隐于天幕之后,苍茫长风横扫天地,而遥远的天边浮现出连绵的琼楼玉宇,自这天上的白玉京飞出一栈云桥,一直延伸到明无应的脚下。
而明无应只是居高临下地,向天门阵中投来一眼,那张一贯似笑非笑的脸此刻殊无表情。
这一瞬,恰似谢苏穿过如流的岁月,回到明无应过天门的那一日,身在天门阵中,抬头与他对视。
纵然谢苏已经听过很多次明无应以剑道破天道,过天门而不入的事,但这一刻他身历其境,亲眼目睹,还是无法自制地为明无应心折。
下一刻,明无应凌空踏前一步,牧神剑的剑影将天门阵贯穿。
牧神剑剑影所到之处,狂风呼啸,灵气激荡,碎成乱流四处而散。
天门阵竟然被牧神剑生生斩去一半,风起云涌之中,那一半的天门阵瞬间崩裂为无数发光的碎片,被狂风裹挟,飘荡至各处人间。
谢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雾气忽地涌来,风流云散,明无应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成千上万的雾蒙蒙的人影。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好像在谢苏眼前极快地掠过,长相各异,服色各异,连用的武器都各自不同。
唯一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葬身于天门阵中。
这雾气之中无数的模糊人影,无数徘徊着的脚步声,就是无数个来闯天门阵,而最终魂飞魄散的修士。
阵灵那如同少年一般清脆,又如老人一般沧桑的声音再度在谢苏耳畔响起。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了。”
明无应一剑斩碎半个天门阵,那无数碎片落入人间。
卢家禁地中的这一个阵灵,不过是那千万碎片的其中之一。
谢苏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心神仍被明无应斩碎天门阵的那一剑所摄。
“师尊为何要……”
阵灵叹息道:“该回来了。”
谢苏只觉得肩上传来一股巨力,带着他向下沉去,穿过无数烟雾,重新落到地面。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色蛛丝围成的巨茧,阵灵道:“现在你就知道我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谢苏抬眸,那阵灵已经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在茧中慢慢地踱步。
“我落入卢家先祖留下的这片气泽之中,吸纳灵气,重塑了灵识。可我既不能离开这里,与其他的碎片之间也没有感应,可以说,是被困死在了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阵灵微微一笑,“因为你手中的这柄牧神剑,能斩断世间的一切东西。”
他缓缓地踱着步子,绕着谢苏一圈一圈地走,脚步几乎不是踩在冰面上,而是踩在云雾一般的白色蛛丝之上。
谢苏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天门阵究竟是什么?”
“飞升之门。越过天门阵者,可以飞升成神,”阵灵答道,“千年之前,这世上最后一个飞升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阵灵自顾自道:“他叫做阴长生,越过天门阵后,他是带着自己的道侣一同飞升的。白玉京为他打开一线,那道云桥也一样到了他的脚下。他带着道侣走上云桥,飞升成神。”
所有在典籍中留下记载的飞升者都会在明光祠中有塑像,而在明无应之前,阴长生是距今最近的一个飞升成神的人,这世间的修行之人都该知道他的名字。
可谢苏今日才知,阴长生是带着自己的道侣一同飞升的。
越过天门阵之后,修士飞升,其实便与此世的因果再无联系,除了天门阵本身,不会再有谁知道这样的细节。
阵灵缓缓说道:“是什么让明无应选择放弃飞升的呢?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我在这里被困了多少年,就想了多少年,可是没有答案。我想我是该找个时候,自己去问他了。”
这句话一出,谢苏忽觉不对,握着牧神剑的手一动,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经脉中的灵力已经流失大半。
无数的白色蛛丝顺着冰面的裂缝蜿蜒而来,密密麻麻地吸附在他腿上,竟在他不知不觉中将他身上灵力抽去。
谢苏不假思索,反手抽出牧神剑。
眼前幻境再度袭来,迷雾中的灰色人影来来去去,无数天门阵的碎片散开,像成千上万片碎镜子悬停在空中。
每一块碎片都倒映着牧神剑的剑光。
一道磅礴剑气将所有禁锢谢苏的白色蛛丝尽数斩断,其势不减,将那只巨大的茧一分两半。
无数白色蛛丝疯狂游动,谢苏的身影从其中飞跃而出,落在冰面上。
山呼海啸一般的剑意凝在牧神剑之上,谢苏低头看去。
在他手中,牧神剑剑光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