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计上前一步站在摊位前,扬声笑道,“各位街坊,海斛珠难得一见,如今要换个卖法,珠子有大有小,品相不同,我一颗一颗地拿给你们看,起价让利,都是八千,哪位看上我手里的这颗了,就请随意加价,价高者得。”
小伙计真是个人才,只见他郑重地抹了抹手,轻轻从毡布上捻起一颗海斛珠,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托在掌中,似乎唯恐碰坏了一星半点,举起来前后换着角度给围观的人看。连带着阿尝都觉得那颗珠子已经不是在自己怀里随随便便揣了那么久的东西,忽然之间就珍贵了起来。
眼见小伙计手里托着的那颗珠子从八千直接飙到一万六,阿尝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站在旁边的季玄,心想,让你去当仙君,真是委屈了你。
剩下的九十九颗海斛珠,不过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售罄,有灵犀庄镇着场子,除了一个脖子上被勒了条血痕的老妇人和一个面色青黄像是读书累死的落魄书生为争最后一颗海斛珠差点打起来之外,倒没出什么大乱子。
围观的人群散去,季玄把卖最后一颗珠子的钱赏了灵犀庄的伙计,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收了支的摊子,叠好毡布拿进灵犀庄。
阿尝看着灵犀庄的折子上凭空多出来的十九万有余的仙石,觉得像做梦一样。
总额,二十五万七千八百五十九仙石。
自己算来算去还要埋头苦干一百多年捉千八百只小妖才能有的二十万仙石,买房子需要的第一笔二十万仙石,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齐了?
季玄俯身过来看了看阿尝手中的折子,“数不对?”
阿尝抬起头,什么也没说,忽然伸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抱了抱季玄。
季玄一怔,随即顺势揽住她的腰,“钱够了?”
阿尝点点头,放开他,正色道,“季玄,你抽了我那么多年元劫鞭,虽然是公事公办,可我恨你下手狠辣,半点也没留情,说不记仇是假的。但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从今天起,我就当你是兄弟。”
季玄被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兄弟表白噎得哑口无言,仿佛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灌溉的一棵小树苗,忽然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长歪过去了。半晌安慰自己,至少,镯子现在应该算是安全了吧?
阿尝收好折子,随口问季玄,“这么赚钱的买卖,一定不是白的对吧?”
季玄弯了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才想明白,当然不是。鬼道不许修仙,所以偷偷夹带灵草进阴阳界是要进天行狱的。”
阿尝立刻看向灵犀庄门里正探头探脑看外面的掌柜。只有这位见过两人的真面目。掌柜的遥遥见阿尝在看自己,连忙陪笑着打躬作揖。
季玄笑道,“不用灭口,灵犀庄的是自己人。”
自己人?还没想清楚,季玄已经拉着阿尝进了灵犀庄,吩咐掌柜的备马车。
“干嘛?”
季玄道,“跑啊。坏事也做了,钱也到手了,不赶紧跑,等着人来抓么?”
两人坐在灵犀庄的马车里,沿着来路回去。阿尝望着对面正襟危坐,墨发一丝不乱,白衣一尘不染的季玄,心想,这位仙君其实和外表看起来不大一样。
季玄一双黑眸凝视着阿尝,“担心?”
阿尝摇摇头,“我当青隐时,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干。”
季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几百年前,我被天天拘在韶云司里修书时,也常想,青隐她自由自在,上天入地,为所欲为,要是能跟她一起做做坏事,一定很有意思。”
阿尝听到这几句话,怔了怔,不知想到哪去了,脸颊上现出红晕,转头看向窗外,用故作兴奋的声音说,“快看,那边有只皮包骨的饿鬼!”
季玄察觉到她神情奇怪,不解其意,回思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张俊脸竟也默默地红了,也转头认真去看外面的饿鬼。
马车又走了一阵,再向前不远就出了阴阳界,出口处有鬼差盘查。季玄扬声道,“停车。”
马车前面无人驱策,黑马像是能懂人言,自己停了。
小路上鬼影幢幢,黑雾缭绕,季玄缓缓道,“你还打算在下面挂多久?”
马车车厢下传来刺耳的指甲刮擦声,像是有东西沿着车厢木板爬行,过了一会,一只指甲长长的手扒上了马车的窗框,一张鬼脸露了出来。
看见这张脸,阿尝感慨了一下,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是,这张鬼脸长得可真标准。
一般人心目中的鬼长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脸皮白里泛青,木木然没有表情,嘴唇暗红,眼窝青黑,瞳仁白茫茫一片,眼眶里汪着血水。一张鬼脸鬼得毫无个性,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