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62)
远处地上,一只银质酒杯刮擦着地面,银陀螺似的高速旋转着,承载着无数道目光。
在其他人还在盯着那只酒杯时,危恒追寻着银光闪出的方向,视线落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上——那人一身杏色短打,衣着款式与残沙城偃师极为类似,远远望过去,乍一看并不起眼,可惜一双眼睛颜色各异,其中一只是灿若琉璃的湛蓝,细看之下,实在是不同寻常。
危恒盯着那道身影,扬声道:“这明鬼宴人实在太多,没看见这群铜臭满身的商人里,竟还有日沉阁的贵客,有失远迎。”
“日沉阁?”众人议论纷纷,三个字犹如一枚流火弹投入席间,一时间又吵闹了起来。
那人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两下,自然展开时,起身从安全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站定在楠木高台前,抬眼望向主位的危恒——面容暴露无遗,供人打量揣测。
危恒颔首,看着台前的单薄身形,“偃师扶木。久仰大名,不知阁下不远千里来我残沙,有何贵干?”
扶木开口的声音还藏着深层的颤抖,“没有贵干。悬赏任务,与危城主无关。”
“日沉阁行事,我确实管不着。”危恒笑,“可你出手阻碍我残沙内部事宜,不合情理吧?”
确实不合情理,日沉阁立场中立,向来只拿钱办事,从不参与到各个势力的恩怨纠葛当中,扶木方才的情急之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扶木咬紧后槽牙,片刻后松开牙关,再次对上危恒的冷冷目光,开口:“这个人我要带走。”
危恒道:“什么?”
扶木道:“危城主,这个栖鸿人,请让我带走。”
危恒冷笑一声,“你做什么梦呢?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
扶木神色紧绷地后退几步,他身后,那行刑失败的偃商还在与那深陷于楠木中的刀锋较劲,扶木转身跃上高台,一脚将那偃商踹下去,伸手便要去架起那昏迷不醒的栖鸿人。
“世人皆道,日沉阁消息灵通,擅长审时度势而行事,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危恒起身,闲庭信步般步下主位,“这明鬼宴随行侍卫众多,窗外院内又布满巡逻傀儡,阁下这是有多大能耐,能单枪匹马闯出去,更不用提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危恒越来越近,眉宇间寒意凝聚。
高台被阵阵刀剑出鞘声围困。
扶木架起那人,转过身迈向门口,“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了?”
扶木胸腔里的虚浮颤抖全部消失了,这句话他咬得用力,带着点耍狠的意味,一字不落地入云灼的耳中。
扶木这般有底气,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因为相信云灼。
多少次看似云淡风轻的力挽狂澜,让扶木对云灼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夸耀与期盼,仿佛云灼无所不能,只要有他的险境,就算与死亡仅仅相隔一线,最后也都能化险为夷。过程中的凶险都搁置不提。
可是,总有扶木不知道的秘密。
云灼缄口不言,从不提及,所有人便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日沉阁主,便是真正的云灼。
没人料到一纸看似平常的委托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明鬼宴这变故突如其来,云灼匿在阴影里,阴郁地觑着这千钧一发的风云涌动。
他蓦然撞上一道目光。
一道探究的、疑惑的目光。
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甚至还带了几分极浅的担忧。
是星临在观察云灼。
应该说,星临总是在观察云灼。
宾客满座,沉滞的对抗氛围里,星临依偎在别人的怀中,伏在温度陌生的肩头,视线仍有如万千无色丝线般,不动声色地牵绕着云灼。
对视之间,星临眉尖轻剔,如同在无声地问:“你怎么了?”
——下丘脑和交感神经系统高度激活,心输出量增加、出汗、瞳孔散大,体温升高和血糖增加,情绪太过剧烈甚至引起了脾脏收缩——愈演愈劣的事态里,无数幽蓝色的数据漂浮在云灼身边,每一项都在急剧变化。
星临快速地读着,数据浮动之间,他发觉云灼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异常的情绪状态。
自那雪青色鸿雁刺青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云灼就像是预料到了后面所有的发展:众人的愤恨啐骂,当场剖开皮囊来制血鹰,扶木按捺不住出手救人。
云灼像是知道了事态会愈发严重,所以他的情绪状态越来越糟糕。他预见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这使他的情绪指标一脚踹开了人类应激数值的铁门,直直冲向高崖。
他好像已经开始……惊惧?
好像有一柄无形闸刀悬在云灼的头顶,下一秒就会劈得他身首异处。
机器人实在想不通,什么事情会让这天塌了都波澜不惊的日沉阁主感到害怕。可又很矛盾的,云灼那双散大的瞳孔黑沉沉,宛若沁着一汪黑水深潭,携着被沉寂的光,稳稳落到星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