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292)
直至两人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夜已经很深了,家家户户陆续吹了灯,那段歌声还在星临的脑内反复,他穿过半座镇子的夜深人静,又被镇口的一幕牵绊住脚步。
镇口一面灰石墙的墙根,是避风的一角,乞丐与流浪狗拥挤着睡成一团。
那一团里多是粗糙的杂色布料,还夹杂着狗的毛皮,上面缀着几缕干硬的脏污,那是不明成分的脏水凝结的结果,这样的脏污,显得其中那抹质地上好的杏色格格不入。
星临的视线爬过一张张脸,最终在一张清秀的脸孔上定格。
那人睡得太熟,不知做了什么好梦,边吃吃笑着,边抱着条狗蹭蹭狗头,在这样的入睡环境里,都能离奇地睡出一股让人不忍打扰的童真感。
星临觉得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感觉陌生大过熟悉。不过仔细想想,距离他看到这张脸鲜活地呼吸,也确实很久了。
被抱住的那条狗大概是在梦里饿得狠了,叼着那条环住自己的手臂,犬齿来回地磨,磨得满嘴都是木头粉末,口水湿透了杏色袖口,愣是咬不到木头人的一口肉。
星临蹲身下来,像月夜里一片毫无生气的影子,他盯了好一会,忽地伸手,极轻极缓地将那段木质义肢从狗嘴中解救出来,却还是惊醒了警觉异常的小动物。
突然失去磨牙棒的流浪狗猛地睁开眼睛,四目对视,星临静默在原地。
流浪狗死盯住他,下一刻微皱鼻子,那是呲牙的前兆,吠叫的准备,他也忽然活了,立刻指住它湿漉漉的鼻子,用眼神凶狠地威胁它闭好狗嘴。
然而不起作用,他眼看狗牙已经呲了一半,只好一记手刀使着巧劲劈下去,那狗没来得及呜出半声,就被击昏过去。
夜色渐凉,星临看着扶木拥着一只自带恒温的狗毛抱枕,感觉很是满意。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等到他们都回来了,他一定要把这件事讲给扶木听,摁着木头人的脑袋,让他好好感谢他守护过他的一夜好梦,星临想着,扶木向他道谢时肯定很不情愿,说不定五官都皱巴巴的,就像他送流星镖时的模样,不过天冬看到他们这样做又该笑着摇头了,流萤肯定会向云灼告发他的恶劣行径。
他虚握着扶木的手没放,不由得陷在想象里。
扶木如果能活下来,闻折竹就不会失魂落魄地离开,日沉阁该会热闹很多。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他还想将自己经历过的,一五一十地说给云灼听,最好找个凄清的深夜,一天内人类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添油加醋地说,再扮扮可怜,说不定可以博得云灼更多的心疼,那样他就不会怪自己欺负扶木了。
回忆和想象掺杂着,星临从里面汲取着温度和色彩。
即使睁眼后仍是一片灰暗,他却莫名对命运生出狂放的自信,忽觉这一次的改变充满着莫大的希望,愿意去相信这次记忆中的美好可以重新回来。
墙角呼噜声接连起伏,有邻家起夜时点亮了一盏烛灯,光自窗缝中倾泻出来,在扶木的侧脸上落成一道柔软的光线,星临看着扶木嘴角处映着光点,他轻轻一歪头,抬手拭去扶木嘴角的口水,用指尖记住这温热的触感和呼吸的起伏弧度。
他看着他,知道他睡得足够熟,这样多此一举的小动作不会惊扰他的梦。
他却不知道,第二天的夕阳里,同样要面对扶木的侧脸。
不同的是,这次不用小心翼翼。星临环着扶木,看他的脖子以一个绵软的弧度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夕阳的光映不亮这张灰尘扑扑的残缺脸孔,只有嘴角一行粘稠的血在缓慢滴落。
星临垂眼,这个角度扶木的侧颜还算完整,他忽觉那道血迹无比刺眼,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用力地抹了一下,这次他不必顾及自己惊扰谁的梦。
他身后的废墟壮观而新鲜,坍塌了大半个鸟语花香的鹿渊,昔日书院在重见天日的同时也迎来了迟到的毁灭,碎石砖瓦接天连地,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斜打到瓦砾间,曲折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这是一次精确计算后的弄巧成拙。星临将额头抵上早已失去温度的肩。
再复杂的计算都是妄想。他基于已知的发展,将每一个事件节点的必要条件做了最精确的切断,然而,云灼扶木却通过细枝末节的线索追查到了柳行知。
柳行知。这个人本不该在事件发展中留有姓名,同理,不该出现的,还有那个在野径上带路的樵夫。
柳行知此人牵连出陈年旧事,反而使得云灼与扶木在书院中被牵绊住脚步,在地底滞留的时间更长,而那陈年旧事又是闻折竹的往事,直接性导致那纸残页在扶木眼中更加意义重大,拿回残页的执念更是深重。而樵夫在逃离之后,向后续赶来的残杀追兵进行告发与引路,使得追兵更快地进入地底施行围攻,扶木死里逃生后返回包围圈的步伐坚定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