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29)
星临将视线从那面旗子上移开,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天冬,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松脆的咔咔声,“一夜之间?他们是聚在一起做什么事吗?”
那天恰逢新王举办夜宴。
届时烈虹疫病在城内蔓延,各亲王早就携家带口住进王宫以求庇护,得益于新王的英明神武,提前派兵将平民驱赶至三条长街以外,各个宫门更是把守得死死的。宫内食物与茗茶堆满冰窖,丝绸幔纱任君取用。
一堵厚重高大的宫墙,成功阻止了烈虹四处伸展的恐怖触角。权势在疫病中挥霍安乐,而平民的性命本就贱如草芥。灾祸当头,当然要倾尽国力保住九五至尊。
墙内安逸和乐,时间长了,也看不见墙外人活着腐烂的惨状,夜夜笙歌是常态,烈虹倒像是渺远的惊悚传闻了。
如果墙内第一个患病的人没有出现的话,他们或许能够躲过这场肆虐的疫病。
那只是一个普通侍卫,反胃的感觉来得毫无预兆。
反胃呕吐,是传闻中烈虹的初期症状,侍卫不敢告诉别人,要是被知道了,他绝对会被扔到墙外,但呕吐这种事情着实瞒不过人,他夜半在假山草丛处呕吐的时候,恰好被起夜的同班侍卫碰见。起夜那人正迷迷糊糊,突然就听见静寂夜色中有几阵压抑的呕吐声,再寻声望去,就看见假山处有一个颤抖的黑影——正是大通铺上,睡在他身边的人。
霎时惊寒顺着脊背爬上了脑袋,他瞬间就醒了,墙外疫病惨状在他脑袋里兜了一整圈。
他慌忙回房,将所见之事向房中其他人说了,一伙人惊惧交加,当即做出了决定。
“他们揭发了那个侍卫患病的事?”星临相当配合地顺着往下猜。
“那倒没有,”天冬道,“他们趁夜摸出去,合伙把患病那人杀死,然后找了个偏僻宫墙旁边,埋了。”
星临了然,众所周知烈虹的传染性极烈,这帮人和患病的人同屋而眠,他们是担心要是直接上报,被连坐着扔出王宫。相比于被抛出安乐地,杀死一个朝夕相处、抵足而眠的人就显得容易得多。
在几个侍卫的刻意隐瞒下,墙内的厄运,用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播下了第一颗种子。
两人此刻正步至转角处,再走几步,转过拐角,一座堆砌得极有意境的假山出现在星临视野中,光滑山石展现着以假乱真的自然之美,丝毫不落人工斧凿的痕迹。
“再后来,同屋的侍卫中又有一人呕吐,他们也这么处理。”天冬抬手,抚过光滑山石,带着星临转过假山,“再后来,更多的人学会了,不惊动那些大人物。大家一起在这墙内,能偷得一日是一日。”
“这就是千人坟坑的起源。”天冬道。
再折过假山,石头遮挡的景象总算露出全部面目——
——五年前被翻开的泥土已经干燥,生长其上的草早已枯死,被胡乱地堆在一个巨坑旁。
星临步至坑边,直至半个脚掌悬空才停下,他低头望去。这坑深约五米,坑底宽阔异常,幽幽黑暗中遍布白骨,不像是能轻易瞒过他人的大小。
“这么大一个坑,随便一个人来这一逛都能看见,为何能瞒天过海处理这么多人?”星临粗略地将坑底扫了一遍,“况且,这宫中若是少了这么多人,新王会眼瞎到看不出来吗?”
天冬无奈地叹口气,“这宫中原本就只有一千多人,寻沧王族,也都已经在这坑中了。”
在那晚夜宴之前,这坑中确实只有秘密处理的尸体,其实也就只有几十具。
只是夜宴过后,亡者的数量就陡增了。
没人能说得清那晚夜宴上出现的到底是什么。是满心愤恨的未亡人?是逝者不甘的亡魂?还是残忍人性累积成堆后,发酵而成的产物。
或许,那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宫女罢了。
她才年过十五的模样,被白玉花瓶重击后脑,埋进这宿满可怜人的土坑,杀她的人下手时惊慌,埋她也匆忙,一层薄土盖在年轻的脸上。她还没死绝。
夜宴流觞曲水,一件件繁复华服的高高衣领,捧着一张张尊贵体面的脸。
苏醒的未亡人踩着软塌塌的尸肉攀出坑,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至举办夜宴的御花园,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因罹患烈虹而开始腐烂发黑,她静立在一位亲王身后时,众人皆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没人发现她,连她身上的肉屑也是悄声掉落在亲王的锦缎坐垫上。
“烈虹在这墙内蛰伏已久,终是在那一夜爆发了。”天冬坐在坑边假山旁的一颗低矮石头上,静静看着坑底重重叠叠的白骨,“后来这土坑被王上知晓之后,就被紧急用来埋染病身亡的人。可惜自从那宫女血溅当场之后,烈虹传染得极其剧烈,没几日,这宫中就没剩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