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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道增七+番外(263)

作者:西鹿丸 阅读记录

叶述安太久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他看着那人背影,手中剑没能出鞘,却开了口,“云灼。”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叶述安都难以忘记这一幕回眸,那双眼藏在夜色中,含在诗文里,这成为他午夜梦回或翻阅账目时常常冒出的闪念。

而在那条无人得知的小巷中,云灼分明只是回过头,看向他,再普通不过的动作,面容是曾经的面容,他看见他眼下一道伤痕。

“好久不见,酒楼一叙?”

叶述安对云灼笑着说话,像从前一样。

寻沧都城百废待兴,只一家酒楼开门,叶述安和云灼找了个顶楼角落的雅间,周遭很安静,一楼大堂有杯盏相碰,交谈笑闹声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菜上得挺快,都是叶述安点的。云灼口味挑剔,爱吃的菜色也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地轮换着吃,单调反复,其它再惊艳的美味,他也没兴趣动筷。这些叶述安都记得很清楚。

窗外夕阳沉落,日暮的光将长街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云灼在看窗外,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菜上齐,叶述安面前的酒盏已经在添第三次,“你眼睛下面,是怎么了?”

云灼转回头,“划伤。”

“什么划伤能深到留疤?”叶述安道。

“摔了一跤。”云灼道。

什么事能让云灼摔这样狠狠一跤?他从小对自己的躯体便掌控得精准,况且这道伤痕明显是创伤后未能得到及时处理而遗留下的。叶述安垂下视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后面的对话涉及得广泛而零散,大多时候是叶述安在说,云灼在听,从前也常常是这样,所以叶述安并没有觉得难堪。此时话语若是刻意避开云归谷不谈,反而显得做贼心虚,毕竟云归现在是天下流言的风口浪尖,世交之家,深厚挚友,怎能不关切两句。

云灼说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三言两语,将云归谷的结局说的简略。

他整个人是一种状似平静的淡漠,看似寡言,实则是哑。言语失声,情绪哑掉,任何人与他之间都像隔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雾,看不透幽深眼底究竟藏了什么。

叶述安陷入长久的沉默,目光被那道伤痕抓取,一位幸存的不幸。

人有时候也许就是这样,两年里闭目塞耳,不去接触,便可以不去感知自己给他人带来的灾难,而他坐在都城的酒楼中,云归远在千里之外,他却只要看向云灼,就能看见一整座山谷的废墟。

“你也不相信吗?”云灼淡淡道。

叶述安一刻也没犹豫,“我信的,我信你。”

云灼不像从前的云灼,一袭白衣却不再佩剑,衣角几点新鲜血迹,那种清冷而不漠然的适度调和在他身上消失,但叶述安看着他被夕阳反打出的轮廓,却又觉得他内里还是从前。

叶述安太了解云灼,比云灼自己了解。

云灼有一个性格上的巨大弱点,他受惠也受限于自身先天条件,自负与自卑等量,人生前十六年接触的环境单薄无菌,他甚至不会将叶述安归类到“朋友”之中,数量之多才会拥有群体的称呼。在云灼那里,叶述安就是叶述安,只此一个的存在。而他就是这样被冠以如此独特的意义,将云灼背叛了个彻底。

云灼大概是没变的。叶述安又想。那些信任仍为他所固有。

一切面目全非,一切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窗外日头一点点落尽,一次久别重逢,将酒喝到夜幕浓黑。

叶述安的左手垂在身侧,风刃始终难凝在掌心,最后,他只是在云灼离开的时候,从高楼的窗看他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独行了多久。

桌上酒食早已凉透,那些熟悉的菜式,云灼根本没动几口。

这是叶述安一生里做的第二大错事,很久以后他也确实因此而一败涂地。

该留情时残酷,该无情时不忍,最后善与恶都窝囊到一塌糊涂,一路狂奔到底再回头看,自己已经面目模糊,最不可理喻不可原谅的人。

只是他已经做了太多,明知是错但仍去做的事,所以这一夜,他只是在高楼里独坐到天明。

踏出楼时看见一个蜷缩在街角的小乞丐,灰白色的晨光里,睡出一张肮脏却安详的脸。

叶述安静静地看着那个乞儿,在人声稀落的长街上站得很体面。他转身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做。

当天回砾城的路途上,叶述安蜷在马车中被疲惫反扑,倒也是死死睡了一觉,梦里他松开了铁笼外的那只手,永远地退回到了比那笼中更黑暗的黑暗中去。

自那以后,日沉阁中有人感叹,云灼出门一趟,老阁主没能找回来,倒是找回来一个仗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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